close

一分鐘,兩分鐘。

李岩信和張琹總會在打卡鐘響後,一個半小時才走出辦公室。責任制真的會吃人。

一頭黑直長髮的項言星倚牆而站,手裡拎著Michael Kors的皮包,肩上批著J. Crew的西裝外套,足下踩著八公分的NINE WEST,她是一位in-house律師。不過,此時此刻,在這間財務部門外,她在等的不是案件與客戶,而是一個機會。

 

「怎樣?想調來財務部嗎?我就知道你跟周孟祥--」張琹率先打了招呼,旁邊的李岩信只是點頭示意,同樣地,項言星也只有臉部表情回應。

 

「等你下班啊。我根本就跟他不熟,他又是資訊部的男神欸,我怎麼敢呢?」嬉笑著,項言星跟張琹從不羞於這種高調而誇張的示愛,即使前者明知後者跟同公司的李岩信在交往,項言星仍然維持幫張琹買咖啡、送午餐,在她累壞的時候替她批外套,還有一起下班的習慣。唯一不同的是,這個一起下班其實已經有很長的一段時間只是「你走了我才會離開」而已。

 

「怎麼了?這麼突然?」張琹的直覺反應代表著習慣其實如同江山一樣易改。

 

「這樣我才能跟李總監談一談。」項言星決定開門見山。她就是在等總會在自己忙完後,到女友辦公室等候的李岩信。  

 

「妳認真的嗎?他是我男朋友喔。」張琹不是少根經的人,這類的玩笑她不會輕易脫口,也就是說,她真的很疑惑。她的疑惑也很合理,他們三人都在同一間公司,項言星和李岩信也有業務上的往來,甚至張琹也在以項言星為首的一幫姊妹的脅迫下,帶著李岩信參加了完全不顧大家日後要相見的項言星主持的「記者會」,但是,這幾年下來,項言星看到李岩信仍然維持一種同事間的交往,而李岩信即使是私底下,也甚少對項言星有超過專業之外的看法,突然之間,項言星卻想要和李岩信談一談,會是為了什麼?

 

「關於跟可口可樂合作的那個案子--」項言星用漠然帶過那個笑話。

 

「好啦,我先去開車,給你們十分鐘。」張琹從李岩信手上接過鑰匙,逕自走向電梯,也許真的是她多心了,項言星本來就是一個有多重角色功能的人。

 

「結案了吧。」李岩信看著電梯門掩過女友的身影,轉身對仍就靠著牆、面無表情的項律師發表回覆。

 

「但你沒有馬上戳破?」項言星終於往前跨了一步,耍帥的pose在面對李岩信的時候沒有意義。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間公司的客戶總監自己就像自家旗下的模特兒一樣有著令人羨慕的身型與臉蛋,更別提與智識和氣質加乘之後的魅力值。

 

「因為你特地找了個藉口,所以我很好奇。」總監的回答很理性,他是個有耐性的人,這種如磐石般的性格,看似乏味,其實讓項言星對其城府之深沉膽戰心驚。

 

「我聽說你要調到香港,張琹還不知道吧。」公司內部的八卦中心永遠是茶水間,但既然項言星和李岩信都會在百忙之中替張琹買咖啡和把過濃的咖啡因換成白開水與貼心,她總是能夠避開那些風雨,當然也就少了些情報。

 

「這是不確定的事。」一樣的口氣,但鎖起的眉頭顯示了他的防衛。

 

「那你跟張琹呢?」一針見血。

 

突如其來的沉默令兩人都感到尷尬,在怎麼說連朋友也稱不太上的人,這樣討論起這麼私密的事都太過危險,而且當初記者會上的攻防兩人至今都還記得。

 

「那你想娶她嗎?」

「呃,如果可以的話。」

「可以是指她可以還是你可以?」

「項言星!」

「小琹,讓我說完,可以是指我們都可以的話。」

「這是個好答案,至少比王軒琪她前男友的好一百萬倍,我希望到時候不要你是不可以的那一個。」

「我也是。」

 

李岩信不會不知道項言星對張琹有多保護,項言星也不是不清楚李岩信的完美主義和張琹的在理智間揮霍浪漫,這個問題是不是多問了,她突然間懷疑了。

 

「我們還是會一樣。」最後,他接受了報告義務,簡單地解釋了一切。其實他明白項言星問的到底是什麼,不過,處在人脈網絡密雜處的人都知道話術的重要性。

 

「那你為什麼還不告訴她?」果然,不出他所料。

 

「你知道她不會介意。」這算是一種賣弄和炫耀嗎?他捫心自問,她也在心裡反詰質問,第一次看到李岩信這麼感情用事。

 

「可是你想放棄?」她追問,莫名地,她懂李岩信的想法。事後回想起,這一切還真的挺諷刺地好笑,從前,張琹一直覺得李岩信是項言星才會喜歡的菜,可是項言星跟李岩信之間也真的從來沒有任何火花或怦然,反而即使在公事上,兩人也經常意見相左,大概是因為李岩信從很多角度來看都和她太像了。

 

「我還在考慮。」又是一個保守的答案。

 

「不跟她商量嗎?我相信她會想參與。」面對一個這樣的李岩信,咄咄逼人是沒有用的,商場的談判他比她懂,而對張琹的熟悉,他也比她高一個檔次。

 

「如果換作是你,你會嗎?」他也知道他們的個性多麼相仿,跟這樣的人在學涯上砥礪應該會很過癮,在職場上共事總體而言仍是一種如虎添翼,但在人際關係上過招則是讓人霧裡看花的麻煩,明明兩個人就在想同樣的事,也說同樣的話,卻各自壓底牌留大絕,這種事情,項言星不也覺得多餘嗎?

 

「李岩信,現在我是以你未來的靈魂上的姻親的身分跟你說話的,」把好朋友用這種奇怪的方式定義,這種事是項言星限定,李岩信笑了,明明接下來的話會不輕鬆,但他還是笑了,不知道為什麼而笑的,「謝謝你,一直都對張琹那麼好。她是一個表面很堅強、很開朗但內心很敏感、很悲觀,付出總是比受惠少,為誰都可以兩肋插刀,非常努力、非常真誠的人,你要相信,她真的值得,而我也相信她值得最好的,所以,請你,拜託你,一定要能夠讓她開心,讓她發自內心為自己的幸福而笑,讓她在疲憊的時候有抹茶拿鐵溫暖,在哭泣的時候有張懸的音樂擁抱,在想放縱、想冒險的時候有好吃的巧克力陪在她身邊,也請記得幫她把車子加滿油,因為她總會在上路後才發現自己忘了,如果你要加班,一定要告訴她不要等你,否則她會一個人犯賤的看恐怖片,然後連作一個禮拜的噩夢,如果她說她想買鞋子,請一定要告訴她,橘色穿在她身上真的是醜到不行,她很想留回長髮,但是討厭吹頭髮,她說她在等一個可以讓她安心把頭髮交給他的人,也許你不相信,也許你看不出來,但我比任何人都更希望那個人就是你。」

 

說了一席令縱橫家李岩信都愕然的話後,項言星接著做了一件令他更不能理解的事--她蹲下,放妥皮包和外套,起身後,雙眼直視著他,淡淡地微笑,淺淺地蹙眉,然後彎下腰,向他鞠躬。

 

「項言星?」他從來沒有以全名稱呼過她,職緣之便,通常是她會主動招呼他。

 

「拜託你了,請你一定要好好跟她在一起。我知道你是一個好人,不需要我說你也會好好對待她、照顧她,拜託你,永遠不要離開她,好嗎?」她維持著行禮的姿態,口氣從原本的平淡而真摯變為焦急而懇切。

 

「你不要這樣。」在怎麼說兩人現在的情境也太過奇怪,待項言星恢復站姿,遞給她皮包和外套後,李岩信才接著說,「我這樣回答你大概不會滿意,但這是我們之間的事,無論如何請你不用插手。」

 

「可是--」如果項言星不插手,那還有誰會來維護張琹的幸福?

 

「我不喜歡給沒有絕對的答案,我唯一能夠保證的是不需要你的關切,我們也會很好,請你永遠不要在做剛剛那種事。」李岩信維持著禮貌,但語氣中有明顯的不悅,項言星不懂了,為什麼這麼簡單的「她愛你,你愛她」可以被這個人弄得這麼複雜,只是一個保證,一個日後隨他忽略的保證,有這麼困難嗎?

 

「為什麼要那樣回答?」他們在說的是張琹,是無與倫比的張琹,是無可取代的張琹,是項言星最重視的張琹,是應該擁有一切美滿快樂的張琹。

 

「因為我就是這種人。項言星,請你不要用完美主義的眼光期待我,我不是神,我不可能保證每一件事情都可以毫無瑕疵,所以不要再提出這種要求了。」項言星聽著他的答案,理智上,她知道自己應該要認同李岩信的誠意,話雖然是被他那樣講,但實際上的結果絕對是與她的標準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李岩信就是那種人;但情感上,她不禁慍怒,李岩信就是那種不會為了愛情而變笨的人。

 

可是,張琹是啊。就是那個外表看似冷艷,但心裡超級少女,超級小女人的張琹,那個為愛痴愚,為愛盲昧的人,如果李岩信總是以保護之名行欺瞞之時,事後,張琹一定會覺得自己對李岩信一點都不重要,如果李岩信一句甜言蜜語都沒有,終就,張琹會覺得自己的魅力不足以撼動李岩信的冷靜,如果李岩信只是實現張琹有說出口的那些願望,她還得要為那些感到滿足,那樣不是太不公平了嗎?

 

「李岩信,你這個膽小鬼!」十分鐘的時限要到了,項言星必須做最後的出擊,即使只是渺茫的機會,她也得要抓緊,為張琹值得的一切努力,「我真的看錯你了。從現在開始,如果讓我知道張琹因為你不快樂的話,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說完,她走向逃生梯,至少,跟令她鄙夷的人一起搭電梯是她可以避開的事。


別拉著他的衣袖/就讓我牽妳的手」自從那次交鋒後,項言星就換了手機鈴聲,有時候會覺得莫非定律或許是真的,她的朋友們總是有金氏紀錄級的爛眼光,總會去愛上不該愛的人而毫不自覺,換了鈴聲以後,似乎有更多令她心碎的案例,所以張琹的來電讓她恐懼。

 

「喂,我項言星。」她接起電話,祈禱著。

 

「你有事嗎?幹嘛用這種口氣接電話。我跟你說,我跟你說,李岩信跟我求婚了!」張琹的興奮即使透過話筒傳遞仍然活力十足,聽起來是真的很快樂。

 

「是噢。」項言星的不興奮即使透過生通接聽仍然死氣沉沉。

 

「欸,不夠意思喔。不問我detail?」張琹不等項言星回答,「你知道他會彈吉他嗎?自彈自唱欸!而且請你這個愛錢的千萬不要嫉妒,有一克拉喔!」

 

拜託,李岩信先生到底多愛用彈吉他這種老梗伎倆。從他們還不是男女朋友,這個張琹小姐,就很愛炫耀她有個帥氣又聰明的才子乾哥。

 

「以他的收入跟他的金錢觀念,不意外啊。希望這個念會計未婚妻可以精打細算一點噢。」項言星知道自己的冷淡很不得體,於是佯裝起熱情,「是說,該不會是你們慶祝周年的時候做了我不允許的壞事了吧?」

 

被歌頌得一副很完美的樣子,見識過本人,就那樣嘛。

 

「沒有!他自己是說想要五子登科一下啦,公司大概下禮拜會發佈人事調動,你先不可以跟別人講喔,會升他當副總。」新科副總準夫人洋溢在甜蜜之中。

 

所以,張琹還是不知道本來去年就要調李岩信到香港分公司當副總的事。李岩信這個廢物,他憑什麼以為項言星得跟著一起保密?據她所知,那天後,關於李岩信和香港之間唯一的關聯就剩下他女朋友是無可救藥的港片迷了。甚至,在和項言星的往來上,他也沒有留下任何齟齬的蛛絲馬跡。他確實很會危機處理,留他在這間公司大概是件好事,但留他在張琹的婚姻裡呢?

 

「恭喜他囉。那你們哪時候會訂婚,哪時候要結婚?要我幫什麼忙?」即使認定了李岩信配不上張琹,項言星還是很樂意做牛做馬,從小他有兩個夢想的行業--徵信社和婚顧中心,她一度覺得自己應該是月老之流派駐人間的助手。而她也願意相信,為張琹這麼祈願著,祝福著,當他們兩人手一牽了,就永遠不會分開。

 

「伴娘?還是你真的想收禮金?」而張琹也跟著一起幻想一個完美的婚禮。這是項言星能擔保給她的,一個屬於公主的婚禮,最悠揚的樂曲,最美味的餐點,最細緻的流程,最精美的點綴,這是張琹應該擁有的,最圓滿的美夢成真。

 

如果李岩信婚後敢怎樣,他可不要忘記,項律師學法律是有原因的。

arrow
arrow
    文章標籤
    小說 友情
    全站熱搜

    妙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