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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苦了。」看見診間外的護士似乎得到了休診的指示,身穿黑色風衣外套、白色襯衫、藍色煙管褲、黑色高跟鞋的女子,邊走到門邊,邊拿下oversize墨鏡。

 

她輕輕敲門,得到允許進入的指示,嘴角和聲音同時因為愉快的心情而上揚,「嘿。」

 

「你怎麼來了?」唐任暘看到進來的是項言星自然很驚訝。他手上沒有她的健保卡和病歷,他們有的是非正式的相處時間。

 

「現在是午休時間吧,我可以用一點你的私人關係嗎?」項言星小心地選用辭彙,還不太確定自己的行為是否妥當。

 

「坐吧,要喝點什麼嗎?我也可以讓助理去買三明治給你。」唐任暘表現出歡迎,也表現出體貼。

 

「水就好。」他的善意讓項言星放下了戒備,她接過他遞來的玻璃水杯,沒有飲用,只是握在手中,接續問道,「我可以要求你同時當個朋友也當個精神科醫師嗎?」

 

Right here.」唐任暘不知道項言星需要的到底是什麼,但是既然她開口了,記然她信任他,他一定會辦到。

 

「那天,在謝佩雯家的時候,為什麼你可以那麼自然地融入我認識了那麼久,還不能算是朋友的那群人?」項言星直視著唐任暘,她不確定自己怎麼有勇氣那麼做,卻覺得越看著他的眼睛,越能說出真正想說的話,「為什麼我總是人群中孤立無援的人?我覺得自己像是被丟在海裡,快要窒息、瀕臨死亡的樣子,可是,最悲哀的事情是,我自己其實是水滴,跟其他人一樣。」

 

唐任暘想了一下,看著項言星喝著水,彷彿為了撇開現實而撇開視線,閉上了眼睛,他等她放下杯子,對上她的雙瞳,說道,「其實,你不需要精神科醫師,你需要的是朋友,還有,試試看我接來的這個提議--be my date。」

 

「什麼?」項言星對這個不專業的建議感到訝異而不安。

 

「其實是這樣的,我跟幾個朋友週末要聚一聚,齊烈和謝佩雯也會到,所以我想邀你一起去,你就會知道怎麼交朋友了。」唐任暘說得清處一點,並且提起齊烈和謝佩雯,期望項言星可以放心一點。

 

「這樣好嗎?畢竟,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也很討厭我。」項言星知道自己是在找藉口,但是她需要那些藉口。

 

「是你很討厭我吧。我其實很樂意好好認識你,所以我相信,其他人也會喜歡你的。」唐任暘反駁道,也更進一步安慰她。那就是唐任暘,在照顧項言星的時候,不忘記經營自己的形象。

 

「我跟你說過,我沒有針對你的意思,我只是--不習慣人際關係中的突發狀況。」但這一回,項言星沒心思笑他。她對他解釋道,希望可以被放過。

 

「這次,我都跟你預告清楚了,不會有突發狀況,可以吧?」唐任暘用強勢地口吻說,幾乎是命令。不過項言星知道,那只是因為他很認真地想邀她。

 

「你們是要做什麼?」她暫停退縮,稍微放鬆地問。

 

「唱歌、野餐、高爾夫、溜冰、衝浪、品酒……是我主辦,所以做什麼,你決定。」唐任暘也很大方地給她答案。

 

他非常的大方,竟然願意讓她來決定他們的活動,只要她覺得舒服就好。項言星想了想,知道不便再推辭,所以決定利用機會,做一件她沒試過的事。

 

不過,在那次之後,為了避免答應下更多人際關係中有預告的突發活動,她沒有再回診。

 

「我現在臨陣脫逃,會害到你嗎?」直到該面對的那天,她也退卻地向唐任暘求情。

 

「為什麼是脫逃--?」唐任暘精準地抓住重點。他太習慣項言星的每個用語都有她的深意了。

 

他正要問清楚她的意思,一個汗流浹背的工讀上,也恰好伸手,遞給兩人傳單和面紙。

 

「謝謝。」項言星說,對方也回以感謝,她微微一笑,再說一聲,「不會。」

 

「你都會拿傳單?」唐任暘奇怪地看著項言星把拿到的兩張傳單都收起來。

 

「看人家工作這麼辛苦,舉手之勞囉。」項言星單純解釋了她會那麼做的理由,沒有挑剔唐任暘相對的冷漠無情。

 

因為唐任暘其實要比她更慈善,他是會買愛心口香糖的人。雖然,他說,只有遇到他們醫院外面的那位老伯時,會「幫忙」一下,但從謝佩雯安排的飯局到上次他們一起吃的晚餐,唐任暘總是會分給共餐的每個人口香糖--他買的量一定不少。她還知道,偶爾,他甚至會替老伯遲遲未出現的親人送他回家。

 

她欣賞他那點,因為他的關懷,不是出於同情,而是出於對周遭的人的愛心。

 

「那現在,你也舉手之勞,幫個忙,跟我一起去。」唐任暘從來不懷疑項言星是一個善良的人,她對「人類」矛盾的態度,是太過感性而強以理性壓抑的結果,唐任暘試著做的,是挑起她的情緒,讓她自在一點。

 

即使只是在他面前也好。

 

「我能幫你什麼?」項言星果然對他的說法很有意見。

 

「上次在齊烈家打麻將,是我手氣最好的一次。我在想,你可能是我的幸運星。」唐任暘畢竟不是項言星,他沒有準備好邏輯一貫的說詞,不過他當然無所謂,因為他只要讓項言星暫時忘記臨陣退縮的理由就夠了。

 

「那是因為對手是李岩信跟齊烈吧。而且,沒邀你的時候,都是劉羽謙來湊咖的,所以,他也可能是你的幸運星。」項言星可能沒發現,她正在因為得理不饒人而辯才無礙的特質落入唐任暘的陷阱。不過,她的回答也觸發了唐任暘的反感神經。

 

「不可能。」項言星很滿意唐任暘的一點正是他沒有跟江晉伶和褚恬樂還有其他很多不是在SCDP認識劉羽謙的人一樣,受騙於他的特勤業務面貌。他這樣斥怒一道,她立刻笑逐顏開,「我跟李岩信和齊烈打牌,你不在的時候,你的缺一也是他在補的。」

 

「到底他們三個是有多常打啊?一群賭徒。」項言星笑著批道。

 

唐任暘看著項言星的笑容,心裡自豪了起來,想著要怎樣讓這樣的情形繼續下去。於此同時,從他背後,傳來了一個熟人叫喚聲。

 

「項言星、唐任暘!」是謝佩雯。唐任暘和項言星轉過身,面對那對金童玉女。謝佩雯打量了項言星全身上下後,讚美道,「你今天穿得這麼漂亮,要是你是Jake的女朋友,他就會拿到馴悍MVP了。」

 

「你不是獅子座的女權主義者嗎?怎麼能容忍這種比賽,而且還這麼賣力?」項言星也看了看謝佩雯,用最不像稱讚的口吻,表示對她的打扮的認同。

 

「你們來的正是時候,他們在,你應該不會臨陣脫逃了?」唐任暘樂見場面非常在控制之內。

 

齊烈順勢瞥向項言星,又回望唐任暘,交換了一個眼神,再看著,調侃道,「項言星,安啦,我們要撮合你們,就是包生子的。」

 

Pardon?」項言星不客氣地瞪了齊烈。他想起曾經,齊烈在大馬路攔下她時,也是一樣的豪氣,但是不一樣的情誼。

 

齊烈依舊爽朗地笑著,眼光放在唐任暘身上,說明,「我的意思是,今天的場子,all you can eat,你要是不滿意前菜,還有主餐、甜點,不只唐任暘,男神任你挑。」

 

「包含你嗎?」來者不善,項言星知道要使出殺手鐧。

 

「承擔不起啊。」齊烈立刻用話語跪拜。

 

「快點走吧,主辦人,你走前面,我們會幫你看好項言星。」謝佩雯也沒有讓項言星失望,她示意唐任暘先走一步,並且扣下項言星,表示有話要說。

 

OK。」目的達成不必問方法,唐任暘認為自己跟項言星現下可以算是多多益善的酒肉朋友了。

 

謝佩雯發現項言星沒有無視唐任暘快步走向門口櫃台,用手肘碰了碰項言星,「如果你想跟他走一塊,我們會放人的。」

 

「沒那個必要。」項言星轉過頭,停下腳步,帶著擔心地問,「所以,今天約的人都是大學認識的嗎?」

 

「喔,對啊,大家就是因為剛好都是X大畢業的,在學校的時候又各自有接觸,才會定期聚一聚。」謝佩雯泰然回答,不覺得項言星需要有任何顧慮。

 

「那葉曼俍?」但項言星還是有很多疑惑。

 

「其他人是因為唐任暘認識她的,所以,你不會跟『前女友』強碰啦。」齊烈明快地說,希望減少項言星的煩惱。他和謝佩雯對看一眼,納悶項言星的憂思綿綿。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項言星原本低著頭,看著地面的花紋,思索合適的說法。當她抬起頭,正要解釋時,瞥見了唐任暘的目光,他應該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給了他陽光般燦爛而讓人安心的溫暖笑容,項言星決定一笑解百憂,坦然無懼地回應道,「我是不太想看到最惹人厭的法律系系友。」

 

「難怪你沒朋友。」備感冒犯的齊烈抨擊道。

 

「認同。」一樣不悅的謝佩雯也附和。

 

「那你們兩個是什麼?」項言星得意地反嗆。

 

「做公益。」齊烈囂張地揚起下巴。

 

「日行一善。」謝佩雯也驕傲地甩頭髮。

 

「那還真是受寵若驚啊。」項言星搖搖頭,懶得再理會,跑向招著手的唐任暘。

 

項言星很訝異,從他們進場之後,唐任暘沒有離開過她身邊。對前來打招呼的人,他幾乎只有以手勢和眼神示意,沒有太多的交談。他替她拿飲料,教她怎麼串餌,怎麼掌握收竿的時機。她很感激他,卻也擔心拖累到他,所以當某個說是唐任暘在打網球時代的最佳拍檔現身的時候,她笑著要他好好敘敘舊,自己會想辦法完成「練習」。

 

但是,她當然不可能主動「搭訕」別人,所以她乾脆就坐在角落的位置,看著來去的人,察看他們的樣子,也觀看他們的互動。所謂的「馴悍大賽」看來是玩真的,要不然就是,像唐任暘、齊烈這種人,就是有辦法認識所有當年的正妹高材生,現在的女神;她眼前的所有人--「他們」--都有某種讓人害怕的特質,一種難以形容的光采,比自信還搶眼,比驕傲要受歡迎,來自於外表,來自於成就,來自於個性,也來自於X大的DNA

 

旁人會想她也流著同樣的血液,但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最簡單的遺傳法則就有顯性和隱性之分,而「突變」的情況也總是會發生,項言星心裡懷抱著「恨」,恨「他們」的脫胎換骨,更那個X大這塊招牌施在每個真正進入其中的人身上的魔咒,毀掉了她原本優越的基因,弄髒了她原本該有的光采。

 

項言星知道,她要是繼續那樣想,就浪費了唐任暘的美意,所以她甩甩頭,停止被害的妄想。正巧謝佩雯和幾個女生走了過來,其中一個化著細緻的歐美妝容的美女(經過介紹以後,她驚訝地發現她是個工程師),稱讚了她的鞋子。

 

拿出參加同學會時特別購入的Givenchy踝靴,果然不會錯。

 

「你怎麼沒在釣?」謝佩雯問道,「就算你是初學者,還是要列入排名喔!」

 

「我以前沒釣過,所以--」項言星解釋著,恍然大悟,「你們都很常釣蝦吧?」

 

「我們這群人聚在一起就是釣蝦啊,雖然蠻台的,但就是愛這味。」波西米亞風打扮的物理治療師說。項言星發覺,唐任暘的這群朋友,都沒辦法從表面了解。

 

唐任暘當然也是。

 

基於莫名其妙的理由,他讓她以為,他這個主辦人為了沒釣過蝦的她安排了這次的活動。基於莫名其妙的理由,剛結束了和最佳拍檔的對話,遠遠看見她在和「陌生人」聊天,他豎起拇指,自顧自地和某個在啤酒區落地生根的大爺笑鬧了起來。基於莫名其妙的理由,唐任暘和大爺拿了啤酒和一串蝦後,就走向了被謝佩雯押在釣竿旁邊,只能默默祈禱自己不要看起來太蠢的她。

 

Jake,聽說你混得蠻好的嘛,要是我調去Z大,可要你罩的!」

 

Dex,你這樣不對喔,打球也我罩你,上班也我罩你?」

 

「诶,你這樣才是不對。你追葉曼俍的時候,是不是都是我在罩的。」

 

Dexter哥,我錯了。」唐任暘連忙作揖。然後,指著項言星,像是故意要說給她聽似的說道,「這次你也要罩我。」

 

「你就是項言星?」「Dexter哥」沒有回應唐任暘,直接和項言星說話。

 

「對。」項言星不知道一般人會怎麼回答這麼顯然的問題,但又害怕太過失禮,所以馬上又補上一句,「你好。」

 

「你喜歡我們家Jake嗎?」Dexter唐突地問道,又轉向唐任暘,「是這樣子嗎?我有點不太熟練了。」

 

「問你囉。」唐任暘對著項言星笑說。

 

「最佳wingman line還是推Barney Stinson的『Have you met Ted?』。」對唐任暘,項言星已經不再顧忌用上太冷僻的梗了。因為他那個膚淺的人,根本不會有感覺。

 

「這樣啊,學到了。」Dexter大方地說,「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會喜歡Jake啦,他可是--」

 

唐任暘咳了幾聲,明示Dexter住嘴。

 

Sorry啦,我再繼續去那邊幫忙吃蝦,你們好好培養感情。」Dexter說著,真的朝伙食區前進,真心想吃下更多蝦子。

 

「別理那怪傢伙。」看他走掉了,唐任暘馬上想安撫項言星。

 

I don’t mind.」項言星大器地說,確實她還在覺得莫名其妙,要她mind什麼,她也不知道從何開始。

 

Dex堅持要說我有個Type,偏偏你的表現吻合他的假說。」唐任暘埋怨道。

 

「哦?我是什麼樣的人啊?」項言星好奇地問。

 

「他說,你跟葉曼俍都是不懂自己多美的女生。不是說你們真的很正,但是絕對比你們自己認知到的要漂亮好幾倍。」唐任暘如實秉告。

 

「那你還不懂要知足!」跟唐任暘相處,完全就是比自戀的,誰先低頭誰就輸了。項言星乘勢變臉,厲聲罵道,「你竟然敢騙我!」

 

「我一直在等你終於發現,來找我興師問罪。」唐任暘喜上眉梢,不處理項言星的怒火。他停頓了一下,也不想表現得太矯情,只是淡淡地問道,「玩得開心嗎?」

 

「還行。」項言星也淡淡地回答。但是他們都知道,這種淡淡的,並不是無情。

 

「很好。」唐任暘滿意地笑了。

 

「你笑什麼?」項言星不解地問。

 

「你不也在笑嗎?」唐任暘不解釋自己的行為,反而點破項言興。

 

「我知道我在笑什麼,可是我不知道你在笑什麼。」項言星還是笑著,但神色更顯狐疑。

 

「你在笑什麼,我就在笑什麼。」唐任暘仍舊沒有要告訴她。不過,或許,他說的是真話。

 

「你覺得我在笑什麼?」項言星學著他打禪似地發問。

 

「笑當然是因為心情好,right?」聽他這麼回答,她讓自己大笑幾聲,不再追問。

 

「對。話說真的有『馴悍MVP』這種東西嗎?」她想到了另一個話題,她想知道,莫名其妙的唐任暘到底掰了多少謊。

 

「真的,戒指在這,我是上一次的MVP。很諷刺吧?」唐任暘還真的給她看了一枚樣式普通,有著時間的痕跡的尾戒。

 

「那這一次呢?」項言星不想牽扯太多的「葉曼俍」,所以只問自己想知道答案的問題。並且這麼狠狠地嘲弄唐任暘,「如果我是其中一個參賽者,一定會狠狠削你一筆。」

 

「我們晚點會匿名投票,因為你也不是『參賽作品』,所以可以跟我一起監票。」唐任暘順著項言星的意思,不再多想,說明了規則。

 

My honor.」項言星高興地接受邀請。

 

「現在,我們必須趕上其他人的數目,放心,我會讓你,而且Dex慣例墊底。」唐任暘轉向另一個競賽,把項言星納入了他的圈子裡。

 

OK.」項言星和他擊掌,準備大「釣」一筆。

 

「诶,對了,我還有一件事要問你。」等蝦等了一會兒,項言星的八卦魂燃燒了起來,「他們說,你在葉曼俍之前的女朋友,是實習的時候認識的護士姐姐噢。」

 

「嗯。」唐任暘聽到那件事,只有尷尬地笑。

 

「大你四歲?」

 

「嗯。」

 

「跟姐姐在一起,是什麼感覺啊?」項言星的笑,則是彎了一雙貓眼的笑,好奇心是那種生物的特性。

 

「拒答。」唐任暘立刻回絕。

 

「我不是要跟你玩真心話的遊戲,我是在修你的人際關係學,」早料到唐任暘會來那一套,項言星亦有妙計,「不用有問必答嗎,せんせい先生?」

 

「我以後再告訴你。」唐任暘故作神秘地笑著,不願多談。

 

「那我就會是這裡唯一不知道的人欸。」項言星抗議。

 

「好吧。感覺很好,她是個很好--」唐任暘聽似誠懇地說道。

 

「官腔!」

 

「我承認。」

 

這回合,唐任暘明明是舉白旗,卻帶著莫名的自信,讓項言星很不解。正當她還在想要怎麼逼迫唐任暘從實招來,他已經站在她身後,一副居高凌下的姿態。

 

「該收竿了,」唐任暘完全就是那種知道自己什麼表情特別好看,而且會毫不猶豫地利用自己的人格魅力佔便宜的人。他直接抽走了項言星的釣竿,順口似地說了句,「我來幫你吧。」

 

最後,他們安全保住荷包,慣例墊底的Dexter必須請所有的人吃冰,並且當然不會是普通的剉冰。(項言星偷偷地拍了一張他結帳的照片。這跟她一個不為人知的嗜好有關,她喜歡蒐集不顧別人的眼光,單純享受生活的人。「Dexter大爺」--她還是偏好這個私自給他起的綽號--身材魁梧,五官卻很迷你,笑容也小小的,卻不吝惜給予。他大概是席間最不像「成功人士」的人,他身上沒有名牌,沒有裝飾,但是項言星瞥見他的第一眼,就已然羨慕起他的生活哲學,已然敬他是個夠格的「大爺」。)而萬眾矚目的馴悍MVP是唐任暘那屆的一個會計師(他的本名項言星不陌生,不過總是跟著大家叫他「いぬい(乾)さん」),他帶愛妻前來,她不是他們的一員--雖然看起來很像,美得很像--但是打扮出眾,也很得人緣。項言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不太討厭她,不太嫉妒她,也不太擔心未來要和她較勁。

 

她當然不是真的想過自己會變成參賽標的。

 

到了離開的時候,還有些許的依依不捨。她站在車邊,向陪她走到她的車位的唐任暘道謝和道別,唐任暘卻阻止了她開門,帶著嚴厲的眼神,用堅決地口吻質問道,「離開前,解釋一下,一開始為什麼想臨陣脫逃?」

 

項言星知道不能用玩笑或逃避處理,她低頭看著地面,黯然回答,「因為可能都是X大的人。」

 

So?」她感受得到唐任暘仍舊盯著她,不敢抬起頭面對他的逼詢。

 

她只能不可理喻地反過來責難他,「你一定要介意這點嗎?」

 

「我介意的是你把那點放得比我重要。我指的不是我的面子,是我。」唐任暘的聲音流露出受傷的情緒,項言星緩緩對上他的眼神,心裡感到慚愧,聽他沉重地說道,「你不信任我。」

 

「我知道。對不起。」項言星看著唐任暘,說完了他要說的話,他看起來比較不冷酷了,然而,回首從前,她仍然沒辦法用當事者的角度平鋪直述,「你有沒有曾經出現在一個旁觀者都認為你應該歸屬的群體,卻感覺不到一點認同?而且你知道你自己在意識上是與整個圈子為敵的?」

 

「感受不一樣、想法不一樣,又怎樣?你認識我到現在,我們有這麼多不一樣的地方,你討厭我嗎?你說你討厭『愛亂放電的渣男』的時候,沒有說是因為他們跟你截然不同吧。」

 

聲音平靜,眼神穩定,唐任暘拋出的問題的不是「你覺得我討厭你嗎」而是「你討厭我嗎」項言星除了感到意外,也感到歉疚,唐任暘很努力地在了解她,在適應她,因為他說了他在乎她。自己怎麼可以那麼自私,讓他對「她不討厭他」這點存有疑義?沒有人應該為討厭自己的人付出,連她自己都討厭管理不好自己的情緒的自己,他怎麼可以還抱持著一絲--什麼?

 

唐任暘讓項言星沉澱了一下,才接著說,「你沒聽過別人跟你說這些吧。沒關係,只要聽一次就夠了,只要有一個人說給你聽,而你願意相信就夠了。我現在告訴你了,你願意相信嗎?」他停頓了一下,不浮誇、很堅定地宣告,「無論往後,我們還會發現我們有多少不一樣的地方,我都不會討厭你。」

 

項言星沒有回應,即使是簡單的「對不起」和「謝謝」也沒有說。她知道,唐任暘不要她那些話,只要她真的聽見了他的心聲。

 

她喜歡那樣,乾脆而實在。她希望,在時候到了的那一天,她會給他真正的回應


「明天晚上八點。港邊。我有你要的東西。在法庭上可以用。

 

高司昊的簡訊很直白而完全命中要害。

 

所以項言星才會在這個時間點,一個月圓的晚上,出現在海港邊。她站在路燈下,緊緊抓著包包的背帶,另一手已經準備好電擊棒。

 

「言星。」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夾帶著海洋的聲音。不是浪濤,就是海洋。「上來吧,我們去晃晃。」

 

「你確定?」項言星不懂潮汐,也不會看風向,但是夜晚出航,即使是深諳水性的高司昊,都應該多思而後行。

 

「放心,跟我的車一樣改裝過的。」高司昊習慣了這樣的質疑,儘管他知道項言星一定擔心得更多,但是他心意已決,「不然,資料在這裡,你先拿去,我自己出發。」

 

「你一個人,我應該會更不放心吧。」說著,項言星踏上了甲板,她感覺到波浪的不友善,微微皺了眉頭。

 

她張望了一下,試著推船艙的門,「這裡上鎖了?」

 

「裡面沒有空調,待在外面比較舒服。」高司昊說,有點意外項言星是嬌生慣養的那種人。

 

「沒關係。其實我會暈船,所以坐著有東西可以靠,比較好。」項言星回應道,臉色已經開始不對勁。

 

「過來。」高司昊對她下了船長的指令,項言星不得其解地走向他,「坐下。」他要她坐在他旁邊的椅子上,替她繫好安全帶。

 

「要靠就靠我身上吧。」他以一貫不帶情緒的語氣說道。

 

「你好好開船,我才不會拿生命開玩笑。」項言星倚著椅背,手撐著頭。她很確定她不是拗不過高司昊,只是覺得偶爾吹吹海風,或許會讓頭腦好好呼吸一下。當然,她還是要逞強地說,「不過我會記得吐在你身上。」

 

「我有暈船藥。」現在換高司昊露出複雜的表情。

 

「現在吃也來不及了。」項言星狡黠地笑著說,「不用跟我客氣。」

 

那不是項言星有過最平穩舒適的航程,船一樣很晃,她的頭很暈,海風吹起來總是黏黏的,鱻腥的味道也讓她噁心。高司昊偶爾會說關於帆船的冷知識,她只是點頭表示有在聽,不過也讓大腦記憶他的聲音,以後可以再品味個中滋味。一直到他把船停下,她才開始欣賞風景。然而,她無法否認,那趟遊歷,會令她難忘,她確實不討厭坐在他旁邊,就算要去往驚濤駭浪的汪洋。高司昊總是一個很值得信賴的人,是一個能夠讓她安心需要的人。

 

船在海的某一處靜止著,雖然項言星還是感覺得到波浪。她解開安全帶,隨意地靠著船板坐下。她喜歡那種感覺,好像身處在宇宙的中心,以天下為家,卻又寄身於一個得以安身立命的中點。他們都沒有交談,不過高司昊卻輕輕敲了船板,喚道項言星,指給她一個方位。

 

她順著他指的方向,看見低懸在大洋上的那一輪滿月,海水濺起的波瀾,彷彿下一秒就會浸濕那枚別緻的玉盤,這一秒它卻依然不懈地暈散著淡雅的光芒。

 

不為眾星所拱的明月,其實也是一種陽光。

 

高司昊讓船停下的地方,滿月映著兩人的身影,彷彿一種神秘的儀式。

 

「吹笛手。我最喜歡的童話。」她抬起頭看見,高司昊把輪椅移到她身邊,卻看著遠方的燈塔,姿勢有點拘謹。他和她一樣是不擅長說「喜歡」的人。「因為那個童話很黑暗,所以你第一次問的時候,我不想提。」也是不擅長「喜歡」的人。

 

「怎麼突然說這個?」她看著他的眼睛,疑惑而幽然地問。

 

「但是現在,我想對你坦承,我不想再對你不明不白。我會對你生氣是因為我當你是重要的朋友。我不知道這樣說,清不清楚或者合不合理--」高司昊說著,強迫自己面對項言星。

 

「我知道你沒有惡意。我只是沒有準備好面對那麼突然的變化,」項言星先是理性地說,然後任由感性引導她的嗔怨,「你突然生氣,我不知道,我們還會不會好。」

 

「你那陣子經歷過很多人突然的變化吧?」高司昊沒再多道歉,他知道項言星不需要,只是用關心的口吻詢問道。唇舌間有一股潛藏的笑意。

 

「現在都沒事了。」項言星簡單地說,開朗地笑。

 

「所以,我沒猜錯,你那時候把對唐任暘的情緒投射在我身上了?」高司昊斗膽地激問,不容項言星辯駁。

 

「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像是被抓到作弊的小孩,項言星繃著臉反問。

 

「因為我有做我自己的研究。」認識高司昊的人,聽到這個答案必然會惴惴不安。

 

「你這樣太過分了吧?」她看他表情,明白了他是在開玩笑。關於他怎麼知道的,項言星一定會帶著審訊犯人專用的強光燈,找上意志不會像高司昊這麼堅定的夏沁晨。(那個女人總是會跟項言星身邊每一個人建立交情,夏裝熟,蓋章。)

 

「你跟他會很適合。我會很為你高興。」高司昊始終沒有回應項言星「不會好了」的疑慮,但是他的「好」,貨真價實。

 

「你不必用未來式了,其實。」項言星不否認她和唐任暘現階段的關係。那是最近的事,他們分別向友人公開之後,齊烈表示自己在賭局中成了大贏家,一定會好好報答他們二人。這麼講起來,莫非,高司昊也有下注?

 

先不管他們的朋友到底有多無聊--完全可以怪在人脈很廣、是兩邊共同的朋友間、目前很得意的媒人齊烈和謝佩雯頭上--項言星意外高司昊會對這件事感興趣,而且還是樂見其成。

 

其實,唐任暘的缺點,她可以列出不少,在他們交往的隔天,她也明確地和他約法了很多章。(因為她沒有吃到劉羽謙的口水,所以當然不會只是三章。)

 

第一,我絕對、絕對不會讓自己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懷孕。

第二,我們之間可以有秘密,可以有謊言,但是不可以有自己為為對方著想的犧牲。因為我不想一輩子虧欠你。

第三,如果你爸媽或我爸媽不認同,我們就到此為止。

第四,如果你厭倦了我,就跟我說清楚,不要搞劈腿那套。

第五,我比葉曼俍遜色很多。你可以儘管拿我跟她比較,因為你真的值得更好的人。

第六,我不是一個完美的人。我難搞、孤僻、極端、激烈、固執,而且很有可能會對不起你,就像我會對不起任何人一樣。我也可能不是全世界最愛你的人。如果你想退貨,請便。

第七,我不知道怎麼談戀愛,但是我也很感情用事。

第八,我不喜歡你打斷我說話,我會生氣。

第九,我很浪漫,但是我覺得只有務實可以讓一段感情走得久一點。

第十,我很愛吃醋,你還是不要太常想葉曼俍比較好。

 

裡面有項言星完全動不了的原則,有面對感情她所作的抉擇,也有因為唐任暘對每一條都很有意見,而讓她不得不額外加上的款則。

 

唐任暘當然也不甘示弱地訂出他的規則,控制狂極其嚴重的「Mr.項言星」和「Mrs.唐任暘」,真的不可能遇上更匹配的對象了。

 

「那我就等著收喜餅了。」高司昊說完,轉身專心開船。

 

「還早。」項言星不經意地上揚語尾,像往常一樣,她的聲音總是會代替她洩漏國家級加密的心跡。她也偷笑,高司昊無論如何都不會出門社交,收下了喜餅,大概也不會吃吧。真有個性。

 

「那就是唐任暘不對了。」高司昊說,一副不當項言星在場似的。

 

「你可以不要講他講的那麼自然,又不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的嗎?」她怒了。

 

「你很在意?」他則更覺得有趣。他從來沒有真的和真正的項言星相處,這種感覺挺新鮮,也有想不到的窩心。

 

「我是很恐慌。」項言星的用語一向走極端。

 

「我還不夠讓你放心嗎?」高司昊用罕見的幼稚語調,發表「霸氣」的宣言,開起項言星的玩笑,「不是每個來我家的人都可以在牆壁上亂貼星星的。」

 

「星星錯了嗎?」項言星立刻捍衛自己的品味和巧思,「除了我之外,大概也只有Lucky會去你家吧。」

 

「你拿自己跟狗比啊。」看著「長不大的」項言星,高司昊非要逗著她完不可。他遺憾自己錯失了不少機會,但他不會讓後悔繼續發生。

 

「高司昊!」項言星勃然大怒。

 

「項言星。」高司昊溫柔地叫喚她的名字,彷彿對著天地告解似地說,「你以後也這樣叫我好了,比較自然。」

 

「難怪我從以前就覺得PrestonHadesZeus更難應付。」項言星呢喃怨道。

 

「沒錯,現在我有主場優勢。」高司昊開懷而笑,露出一口皎白的牙,「坐穩了。」得意發航。

 

海上交通,回程和去程總有一趟特別暈。那次回去之後,項言星清清楚楚地記得,後來也一而再,再而三地自我提醒,永遠不要再搭高司昊的船。

 

然而有那麼一句話,卻是更深刻地烙印在她的心中,沒齒難忘。

 

「你確實跟Lucky一樣,都是我很放心的朋友。」

 

他給了她資料以後,背對著她,瀟灑離去,卻留下一句唯任時光淬鍊的肺腑之言。


「項言星?」何鑫祐不確定自己有沒有看錯。他叫出名字,確認那個在某個燦笑著的男人身邊甜笑著的女人的身分。

 

竟然。

 

「這位是?」拿出業務員的禮貌,他探聽那位男士的身分。

 

「我們在交往。」唐任暘自動代替項言星回話,「我叫唐任暘。你是?」

 

「我叫何鑫祐,這是我的名片,我跟項言星是因為我太太認識的。可以,讓我借一步跟她聊聊嗎?」何鑫祐戰戰兢兢地解釋並詢問道。

 

「你要賣我保險嗎?」項言星困惑地看著何鑫祐,玩笑道。

 

「保費會很高喔!」何鑫祐愉快地答腔。

 

「沒誠意。」項言星翻了個白眼,示意何鑫祐開門見山。

 

「看到你有人照顧,我想,我的保單就是次要的了。」他笑嘻嘻地說,「我很清楚,過去,是你一直在照顧艾甯,我和她都會替你感到高興的。」

 

「何鑫祐,你不需要那麼做作,」項言星面不改色地說,「要感謝我的話,唐任暘是醫師,他的保險也很難買,請你替我們規劃一下。」

 

Business is business,以後再看看,祝你有個美好的約會。」何鑫祐和從前一樣不怕項言星的盛怒,他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又是工作的日子,唐任暘趁午休時間的最後幾分鐘到地下一樓的美食廣場,隨便塞了幾口Santawish的總匯三明治,他看了看手錶,決定順便犒賞自己一杯飲品。Drinkafé 的咖啡向來是通宵良伴,而他們的奶茶更是忙裡偷閒的首選。

 

如果有些事情不要那麼英雄所見略同會更好。

 

「醫師說我很健康。」坐在輪椅上的男人沒有笑容,卻有笑聲。

 

「不代表你可以繼續喝黑咖啡。我可是成功讓兩個人戒掉黑咖啡的專家。」旁邊的女人得意地說完話,啜飲了一口杯中的飲料。

 

榛果卡布奇諾。打底的espresso是肯亞AA雖然是隔著距離觀看,但是唐任暘根本不需要看標籤紙或試味道,項言星這一段時間最愛的咖啡,他非常了解。

 

Try me.」他在那個男人臉上看見一抹魅惑的淺笑。

 

「你確定要『欲擒故縱』?我可能會越來越喜歡你喔。」也在項言星的聲音裡聽見了滿滿的快樂。

 

唐任暘說服自己認清,也許他沒那麼了解她,也許她只會越來越喜歡無可取代的黑咖啡。

 

窩囊。

 

別人的辦公室都會放whisky,而他卻得為桌上的中杯藍鵲拿鐵強顏歡笑。唐任暘回到診間,後悔點了中杯去冰無糖而不是大杯冰塊加倍。基於敬業的態度,他很快讓自己準備好面對前來求診的病患,畢竟他私生活的問題比起他們的需要根本微不足道,大可以忽略就好。

 

忽略--唐任暘太習慣忽略,從前他可以忽略他和葉曼俍的問題,現在他也能夠忽略自己夾雜著醋意的不安全感,所以他可以在他們碰面時,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項言星自然也不知道他心底留下的陰影。如果他仔細思考,他也會寧願是那樣子,項言星--他沒辦法忽略的項言星,就應該要快樂。


在太陽照耀的地平線上騎著腳踏車,彷彿本能一樣地飆速前進,她和唐任暘的心境似乎都和日月潭的風景一樣的明朗了起來,項言星都沒想到這會是一個這麼對的決定。

 

當唐任暘告訴她,他的朋友想約騎腳踏車的時候,她原本可以拒絕的,而且她已經很久不騎腳踏車了,那原本是討厭運動的她覺得最舒服的健身方式,然而她現在卻安排了瑜珈課、游泳,甚至是心理上痛恨,生理上又不適的跑步。原因無他--X大。

 

所有念過X大的學生,對腳踏車都有很深刻的記憶,即使下雨天,撐著雨傘,也能安全趕上教授的點名。如果人生每一站都能用符碼表達,在無所不在的X大標籤和任意門茶館之餘,每個X大的校友回想那所第一學府,都會立刻懷念那陪伴了他們一個學程,被血汗和笑淚沾染的腳踏車。

 

像項言星那種不懂怎樣忘卻過去的人,心裡必然存在那麼一個單車停車格,時時提醒著她最痛苦的歲月的齒輪不斷在那裡轉動,不斷磨擦掉充滿意義的胎痕。

 

然而,她選擇面對自己的障礙,因為唐任暘也聽她的話了結了他的心魔。

 

同行的是唐任暘高中參加魔術社時結交的朋友,他已經和那個小團體脫節了很久,如果不是因為「真心話」的遊戲,他不會對項言星提,他根本不願意再碰觸。

 

「我練魔術是因為想當外科醫師,希望自己的手靈活一點。不過大學的時候,我們學校的網球隊打進冠軍杯的那年,我代替別人下場,硬撐,傷到了手腕,雖然我的醫師告訴我,我恢復得很好,但是多少還是會受到舊傷影響,不能過度使用,人命關天的事情,我不能拿來開玩笑,剛好我的導師是精神科醫師,我才踏上了這條路。現代人這方面醫療的需求,並不在我的預料中,我選擇了Z大醫院,也只是因為進去那裡的人大多是Z大的學生,不會有人關心我怎樣愚蠢地打斷了自己的網球生涯和外科之路。」唐任暘既詳盡又閃避地講完了他的故事。他認為,項言星一定還有疑問,「你想問這一切跟魔術社有什麼關係,對吧?因為你知道我跟X大的同學還是保持聯絡。」

 

「你不用說,我也猜得到。」項言星卻這樣回答,「你大概也不太會處理讓別人失望了的情況吧?即使是不曾因為你的成就而選擇你的人。」謹慎的用字遣辭也道盡了她的故事。

 

「你猜對了。」唐任暘淡淡地承認。

 

項言星沒有再「推測」唐任暘如何,只是轉而說起自己的經驗,「剛開始走法務的路的時候,我也有想過要去SCDP。但是,我不敢面對以為我會去當檢察官的王軒琪和張琹。後來,我離開SCDP,要考檢察官,我也沒告訴我最親近的朋友。」

 

「包含夏沁晨?」唐任暘問道,有點意外。

 

「夏沁晨、王軒琪、張琹、褚恬樂、宋艾甯、江晉伶,我沒告訴任何一個人。我反而告訴了那些我不能在他們面前抬不起頭的人。」項言星應聲,彷彿在訴說一個與她無關的人的情節。

 

她停了下來,在一個既吊人胃口也讓人退避三舍的地方打斷自己。

 

唐任暘不多想,接敘了他未完的變奏曲,「你記得我前陣子被誣告的事嗎?」

 

「記得啊,葉曼俍幫你解決了。」項言星說,刻意一笑。

 

「你真的很會吃我的醋呢。」唐任暘也笑了,乾澀的笑。他繼續說道,「我沒有再跟對方追究是因為我知道他們背後的主使者是誰,他以前也是我的朋友,兄弟。那場球賽,我就是代替他下場的,事後才知道,他是故意的。」

 

聽到這裡,項言星露出感傷的表情,不是同情,不到哀愁,就只是感傷。

 

「他叫什麼名字?」她趁唐任暘停頓的時候問了。

 

「純粹好奇?」他不解 ,純然的困惑。 就像那時候,他不懂她怎麼就問了他愛不愛葉曼俍。

 

「黃哲恩,X大醫院藥劑部主任。」她點了點頭,他就回答了。

 

聽了答案,項言星沒有多回應,當然也不用告訴唐任暘她知道那個人。讓他把名字說出來,只是讓她更能為他不平,為他生氣。

 

她的情緒仍舊寫在臉上,現在是感傷夾雜了憤怒。

 

「這幾年,我在Z大醫院待得不錯,我也時時都在確保他可以即時知道我的成功。當然,有機會的時候,我也會利用我的成功製造他的失敗。」唐任暘沒想讓緘默駐足太久,「雖然我很介意失去外科醫師資格的事,但我還是讓他比誰都清楚我現在在做什麼,即使是剛起步的時候,因為--」

 

兵不厭詐,這是戰爭。」項言星突然插了話,不只是回應,不只是陳述,也是她的自白,「讓那些人知道了,我們才會逼迫自己全力以赴。」

 

「原來我們還有這些共通點。」唐任暘說著,豁然舒暢了一點。

 

「不過,我去面對了。你要不要也考慮看看?」項言星點點頭,循循善誘。

 

「你很幸運,你遇到那些值得你坦誠相待的朋友。我跟他們已經很多年沒聯絡了,我覺得--」要說這種話,項言星其實有些勉為其難,她畢竟是更討厭「搞砸」的人。唐任暘當然很清楚,他大可以反唇相譏,但他對自己沒用辦法用要求項言星的標準來要求他自己,也感到有點慚愧,甚至有點悶,只能微婉地回絕。

 

項言星不令他把話說完,也不再繼續逼問,「我不會強迫你,但是你難道都不想知道他們過得如何嗎?如果我是你,一定會想跟他們炫耀自己有個如此完美的女朋友。」

 

「意思是,你可以be my date?跟我去『社交』?」唐任暘試探性地問。

 

Up to you.」項言星知道他沒認真,給了一個怎麼詮釋都通的答案。

 

(她很高興)唐任暘採納了她的建言,分別和每一個人吃過飯,也補上了當年的公活和友社總務的結婚賀禮。這次的單車遊,也是在某一次下班後,「男人幫」一起上居酒屋時決定的。項言星聽到的時候,也為事情的發展感到欣慰。在他邀請她的時候,她原本想要拒絕,畢竟她已經很久不騎腳踏車了,可是,因為相信唐任暘,也因為要支持他,她明明還是很恐懼,不想讓那些討厭的事情再回來,卻率先跨上車椅,不怕摔地賣力踩動踏板。

 

「謝謝你。」光是那一句話就值得了,光是那一句話就讓項言星有了加倍的勇氣。也許她根本不需要任何鼓勵,也可以本能地在單車上馳騁,但是有了唐任暘的存在,她才體會到了生命裡那些不能放棄的快樂

 

她一路觀察著唐任暘,他看起來比較輕鬆,他們還在後面押隊的時候,他還介紹了每一個人,說了一些他們之間的趣事。她和唐任暘快速卻似乎毫不費力地踩著踏板,甩開了其他人。

 

「笑一個吧。」要追過唐任暘,早他一步到停車處的時候,她對他說。

 

唐任暘沒有聽清楚,而她也沒有聽到他同時說了一模一樣的話。

 

他們停好車,走向遊客中心。

 

那天的天空是一整片的湛藍,幾乎沒有色差,飄浮的雲朵,或像是用膠水黏上的棉花,或像是用粉筆擦過的劃痕。藍天白雲,白雲藍天,一望無際。天氣就是那樣的好,難得沒有下雨,穿透蒼穹的陽光卻不會讓人感到酷熱,潭面連上天際,青翠的山脈映在粼粼波光,在向山遊客中心的觀景台,唐任暘看著項言星忘情地享受涼風吹過髮絲。

 

在他身邊,她感覺到什麼?

 

「喂,」只見唐任暘突然轉身面對自己,項言星微微側身,她感覺到牆壁就在她的後面,他們現在處於一個危險的相對位置,「你最好不要想做我想的那件事喔,我有幽閉恐懼症。」

 

「原來,」唐任暘掠過項言星,不羈地把右手扶在牆上。她閃開,他沒有戲劇化地逼近,但侵略性的笑容驟現,「你會想像被我壁咚的畫面?」

 

「唐任暘!」項言星知道此時自己如果揮拳相向,只會更居下風,所以她用她引以為傲的聲音表達自己的強悍,「你有必要突然演這一齣嗎?」

 

「其實,我是有東西要送你。」他收起嘻皮笑臉。

 

「現在、這裡?」她將一綹髮絲勾到耳後,露出不得其解的神情。

 

「手給我。這是一個風鈴,你聽--是不是很悅耳?」唐任暘看項言星點頭,把風鈴塞到她手心裡。那時一個小巧的風鈴,鈴身是暘光的色澤,吊飾是星子的造型。「項言星,我不是要你看到它的時候想到我,我要你想到你自己,你是項言星。風鈴很有意思,像你一樣,一旦風吹過,就會有聲音,可是,其實風鈴不需要有聲音,不需要依附任何人,不需要回應任何人,它本來就很美。即使是在大太陽底下,一片空曠、無風,風鈴依然不會失去它的靈魂,不能失去它的快樂。」

 

「唐任暘,你今天很奇怪。」項言星試圖在唐任暘的表情裡找線索。

 

「我是要讓你知道,你是你,是自由的,如果你想愛別人,或是不想喜歡我,你隨時可以離開,因為你是項言星,你不必屬於我。」他只是含情脈脈、略帶憂鬱地看著她,肯定而真切地說。

 

「你到底--」項言星有點感動,但又恍然大悟,明白唐任暘「誤會」了什麼,她轉換語氣,露出怒容,「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樣的女生啊?」

 

「有一天在醫院,跟你一起喝咖啡的男--」現在,換作唐任暘感到震驚。

 

「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嗎?聽好了--我喜歡的人是你。」項言星堅定地說,然後「咬牙切齒地」質問道,「你是故意逼我講這句話的嗎?」

 

「那時候你們都笑--」唐任暘想要解釋,想要聽更明白的答案。

 

「拜託,你--你先坐下。」項言星令聲道。只見唐任暘一時搞不清楚狀況,她強調,「快、點、坐、下!」

 

唐任暘帶著困惑,聽話坐下,一隻腳仍然不老實地拱著。項言星伸出手,揉了揉他的頭。

 

她下定了決心,要讓唐任暘記住真正重要的事,「唐任暘,把這個風鈴收好,我要你看它的時候,想到我。我是項言星,我喜歡你。」

 

唐任暘聽完項言星的話,原本以為自己會驕矜而猖狂地大笑,卻只有自認理虧地苦苦一哂了。他在心裡罵自己笨,他早該明白她的心意的,項言星對他,比對任何一個人都要好,無怨無悔,不附條件。

 

項言星關心人的方式總是很奇怪,在他們聊過以後,唐任暘很快地就從她那裡得到聯絡資訊,上面還註記了其中幾個人的近況和急救用的應對錦囊,他另外也收到了牛皮紙袋裝著的,關於他的死敵的醜聞。項言星沒有說明白那些資料的用途(和來源),只是給了他一段話:你聽過一個女人的故事,那個總是推開到手的幸福的女人。其實,那並不是故事的全貌,就好像那個女人靈魂的更深處總有更多你未曾見過的黑暗一樣。「推開到手的幸福」用在她身上,太過高尚了,我總覺得,「背叛倒空的幸福」更明確一點。每個在乎過我的人都告訴我不必害怕讓他們失望,可是我卻一再的傷害他們的信任,用我自以為是的「回饋」毀掉我們純潔的友情。

 

對於在乎的人的黑暗面,項言星不會介意,這點並不稀奇,唐任暘雖然把牛皮紙袋收在櫃子的深處,不再打開,卻還是感謝她的心意。比起她的情報,她赤裸裸的心聲,卻是讓唐任暘下定決心的關鍵,他知道項言星鮮少對別人坦誠,她對他的信任,對他的直白,都是她願意用自己的痛成全他的快樂的證明。

 

在項言星正打算繼續玩弄他的頭髮時,唐任暘站了起來,反手抓緊了項言星的手腕。

 

「那你要答應我,你也不會忘記,我,唐任暘,很愛、很愛項言星。」項言星點點頭,唐任暘也鬆開手。

 

項言星在心裡竊笑,不管唐任暘現在有沒有感覺,以後會不會承認,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她說話的特色。

 

「要打勾勾?」不過他幼稚的行為倒是保持著原貌。

 

「是誰比誰大三歲啊?」她歪著頭說道。

 

「還有誰呢?」他笑著勾起她的小指,深情地親吻她的拇指。

 

唐任暘把風鈴握在另一手的手心裡。對項言星,他也會像對玲瓏而易碎的風鈴一樣呵護著,他永遠會照顧她,永遠不會忽略她,永遠不會她離開和他在一起的快樂。

 

「好了啦你,放手囉。」項言星雖然這樣說,卻沒有甩開唐任暘的手,只是正色問道,「對了,其他人怎麼過了這麼久還沒到?」

 

「其實終點是觀景台,我是有話要跟你說,才在這裡暫停。」唐任暘揭秘道。

 

「喂,」項言星抽回被握著的手,把臉邊的頭髮往耳後播,插著腰,用訓話的口氣說道,「這樣他們會擔心我們吧?」

 

「跟我在一起有什麼好擔心的?」項言星發覺唐任暘真的「很會」,很會說雙關語,也很會哄她。

 

「那,我們去吃冰淇淋吧,來日月潭一定要吃紅茶冰淇淋。」任憑項言星拉著他往店裡走,唐任暘笑著沒有拒絕。他知道,項言星只有在他面前會撒嬌。


夜幕落下,定義非文青和非富豪的凡人夜生活的時光機咖啡館陽台咖啡座,只有一個人,獨自享受著晚風和風味咖啡,因為貼心的Mina告訴其他客人那裡今日不對外開放,項言星就是那位Mina儘管不曾多互動,還是會特別留心的座上賓。

 

然而,一些不和諧的聲響,打破了她最愛的抽離。

 

「劉羽謙,為什麼你沒有去接江晉伶下班啊,你知不知道夏侯權--」項言星看著進門硬是要製造一些噪音的劉羽謙,深感棄嫌

 

「是誰打給我說,『金牌業務,我在時光機,快點來找我』的?我還沒跟你算帳上次我叫你載我,結果你跟別人跑了!」領業務經理薪水,也做業務經理工作的劉羽謙依然用著舊名片,背面是他頗自豪的所有合作對象的簽名。項言星心想,自己也總有機會簽上了。

 

「我啊,你有開車吧,載我。」雖然覺得不對勁,劉羽謙還是跟著項言星走下了階梯,他和Mina道別,不懂那個甜美的服務生這晚為什麼笑得格外淘氣。

 

「我看起來像--欸,不對,你身上怎麼會有酒味啊?」倚著車門,劉羽謙站著三七步,明示他的不滿,「你竟然在咖啡館喝醉?」

 

「你以為我沒醉還會打給你嗎?」項言星搖晃著隨身扁酒壺,飲乾最後一滴,自顧自地打開後座車門。她事後確定自己當時是失去了理智,才會奢望劉羽謙報恩。

 

「那我載你回你家,還是說,你要趁這個機會去唐任暘家,you knowto do something?你背不出來的話,我可以跟齊大策略長要地址。」劉羽謙決定先上路,再考慮是否要把項言星趕下車。

 

「我要去你家啦,我好久沒看到大喬跟小喬了。」項言星很喜歡劉羽謙和江晉伶的兩個女兒,劉諼喬和劉詩喬,她知道旁邊的劉羽謙也是個女兒寶,江晉伶懷大女兒的時候,他還會要求江晉伶請假,自己也24小時待命,等到她懷小女兒的時候,劉羽謙卻整天黏著大女兒,完全不顧孕婦的特權,至於小女兒也出生之後,這傢伙當然是沉浸在兩個前世情人的「溫柔鄉」中,忘了「今生今世唯一的摯愛」。

 

「沒問題。」劉羽謙打好方向燈,駛上車道,他看了看後視鏡,指了一個人影,問道,「對了,你看那邊那個人,他是在跟蹤你嗎?」

 

「不是吧,他往那邊走了。其實我也沒關係啊,你看--我有電擊棒!」項言星大概真的是醉了,表現得格外樂天。

 

「喂,收起來!這種東西不是有列管,你濫用公權力?」劉羽謙懷疑這趟車程會結束在什麼樣的局面裡。

 

「講話放尊重一點,我可是為了這個加入守望相助隊欸。」項言星的說法讓劉羽謙慶幸他口中沒有食物或水。

 

「守望相助隊?你不是都九點、十點才回家,這樣可以加入守望相助隊?」他難以置信地問。

 

「我就負責買海尼根給大家喝啊。」項言星露出一副沒什麼大不了的樣子。

 

「那我也可以加入你們嗎?」劉羽謙瞬間非常肯定項言星在隊上的表現,他認為他們這兩個共乘夥伴應該共進退。

 

「無聊。」項言星突然嘆了口氣,低著頭說道,「欸,我現在是不是很脫序啊?」

 

「你是指把我當計程車司機,還是跟你男朋友愛得死去活來,每天閃照洗板?」劉羽謙做人也確實是非常不客氣。

 

「哪有閃照?我不是都在擋相機?」項言星轉過頭,理直氣壯地爭辯。

 

「肉麻當有趣,是蠻脫序的。」劉羽謙眨了眨眼,繼續認真駕駛。

 

煩死了。」項言星懊惱地呢喃著,「我明明有去檢舉的動態

 

「但是呢,戀愛中的人是可以享有特權的。從這裡開始,我要開快一點,坐穩了。」項言星看著車子轉進劉羽謙和江晉伶家的巷子。她現在才知道,劉羽謙和她一樣在歸途上總是會反射性地加快速度。

 

劉羽謙讓項言星從大門進去,自己繞去停車。社區的警衛對項言星不陌生,而接到例行電話的女主人當然也很高興接獲這個驚喜。

 

「項言星,快進來!」江晉伶早早站在門邊,恭迎來客。她看了項言星一眼,用專業的口吻說道,「是說,你是不是變漂亮了?」

 

「有嗎?江晉伶,我要維修,也只會進你的場。」項言星不解地反問,一邊把脫下的高跟鞋放進鞋櫃。

 

「宋艾甯,你快點來看看,項言星是不是變漂亮了?」江晉伶卻趁她不及防備,討了援軍。

 

「真的欸,八成是因為談戀愛吧。」經過她親自認證的「女版劉羽謙」噹人必然「嘴」不留情。

 

「煩欸。」項言星正要跟上江晉伶和宋艾甯的腳步進到客廳時,突然閃過一個讓她冒冷汗的念頭,嘟噥道,「何鑫祐該不會也在裡面吧?」

 

「對啊!」宋艾甯可沒漏聽,「而且江晉伶的女兒都送去褚恬樂家了,林總裁還跟林老闆喬好了,哥哥讓妹妹一次,今晚是女孩們的sleepover,當大人的我們四個可不能輸,一定會好好盤問你!」

 

(放眼天下,也就林柏楷和褚恬樂會幫小孩取這麼「狂」的小名,林亞泓和林亞潔兄妹倆竟也是活脫脫的小老闆和小總裁。)

 

項言星雖然擔心著誤闖陷阱的自己,但仍然為宋艾甯說的話感到溫暖,雖然他們幾個不再是同事,但是建立起來的友情,依舊固若金湯、堅不可摧。


相逢何必曾相識。

 

「項言星。」葉曼俍認出她。

 

「葉曼俍。」她也不想假裝認不得。

 

子宮頸抹片檢查只要六分鐘,然而那一天,因為他們陰錯陽差地,一個人現身得太早,另一個離去得太晚,項言星和葉曼俍都在Z大醫院多停留了一會。

 

「我可以跟你聊聊嗎?其實我一直很想認識你。」葉曼俍帶著善意的笑容提出要約。

 

「豪-好。」從遲疑變為果斷,項言星也應允承諾。

 

「我到B1美食廣場等你。」

 

「不見不散。」

 

葉曼俍看到項言星走過來,立刻起身問道,「我們喝點東西吧。你要喝咖啡嗎?不過他們的奶茶也很好喝。」

 

「嗯,我知道奶茶很有名。茉香奶茶好了,謝謝,我先給你一百。」項言星爽快地同意,並且直接掏錢包。

 

「我請客,但是讓你結帳好嗎?因為你是『員工家屬』。」葉曼俍頑皮地笑著說。

 

「是我了解。」認知到葉曼俍顯然不是誤以為有折扣,而是想看八卦出名的店員鬧她,項言星無奈地走向櫃檯。

 

先講唐任暘最近怎樣容光煥發,再問項言星是不是來探班,店員雖然多聊了一點,但還是很快就做好了他們點的飲料。項言星把葉曼俍的伯爵奶茶和找零一起給了她。葉曼俍馬上喝了一大口,開口說道,「果然還是這裡的奶茶最好喝。唐任暘最近好嗎?」

 

「他很好,好像有點太閒。你看,這些未接來電。」項言星一手拿著紙杯,一手關掉手機的震動。或許該繼續保持關機。

 

「老樣子,控制慾強得讓人受不了。」葉曼俍訕笑著說道。

 

「其實,我不介意。」項言星說完,低下頭咬著吸管。

 

看著項言星,葉曼俍很自然就會想到唐任暘,「可以想見。齊烈說,你們很像。」不過,她想到的不是曾經屬於她的唐任暘,就只是唐任暘--她甚至不會想到自己。

 

「哦,我有聽說啊,唐任暘是男版項言星。」項言星覺得配合著閒聊已經夠了,切入正題,「既然,你說想跟我聊聊,我可以問你,你跟唐任暘為什麼分手嗎?」

 

「你沒有打算問他嗎?我不是批判,是驚訝,因為如果是我,一定早就問了。」葉曼俍沒有馬上回答,對於項言星這個人,當然可能也和他們的身分有關,她就是很好奇。

 

「他給的說法會對你比較不公平,所以可以面對你,問你比較好。當然,你不是非回答不可。」項言星明理地解釋。

 

「我們的性格和價值觀都不太一樣,我理性,他感性,他認為霸道才叫愛,而我覺得平實才能幸福。我們遇到紛爭,永遠只能用退讓收場,因為兩個人想要的解決方式很不一樣,我認為好好溝通才能打開心結,他寧願用更好的回憶取代曾經的衝突。退讓會讓人誤以為很愛,也確實不愛的話是不可能退讓的,可是那樣的愛會毀掉一個人。我們唯一一次夠聰明的解決,就是我們解除婚約的時候。像我們這樣的兩個人,當朋友可以幫彼此看清盲點,但是當情人就是對方最糟的盲點。」葉曼俍娓娓道來,項言星則是靜靜聽著,偶爾點頭,偶爾低頭咬著吸管,不作聲。「希望你不要覺得我說得太難聽。」

 

「所以無關乎愛與不愛嗎?」話一脫口,項言星才意識到自己問得很不厚道。然而,她確實會對這樣的問題,感到糾結。

 

「是我先提的,而他也問了一樣的問題,」葉曼俍這麼說,給了項言星一個寬心的笑容,「坦白說,雖然我當時沒有告訴她,但我不是不愛了,而是那樣的愛情對我們雙方都不好,分開才有可能變得更好。至於現在,我們都不可能再愛對方,但我們有的比愛情更好。」

 

「你真的很理性。」項言星聽了,點點頭。

 

「所以我不適合唐任暘,」葉曼俍像小鳥一樣歪著頭,項言星發覺,這是他們兩人都有的小動作。「而他口中浪漫又可愛的你一定很適合他。」

 

「他說我可愛?」項言星直覺抗議。

 

「你不喜歡?」葉曼俍感到意外。

 

「對!」項言星發覺自己的反應似乎太大了,於是冷靜下來,解釋道,「我是說,對,我不喜歡被說可愛。不只是因為我不想被當成很柔弱的人,也是因為可愛這個詞彙太模糊、太不真實。」

 

「你知道唐任暘具體怎樣說我跟你嗎?」葉曼俍沒有探究她的說詞,反而是直指重點,「他說,他剛認識你的時候的你和剛認識我的時候還有現在的我很像,但是隨著時間過去,現在的你和過去被辜負的我成為截然不同的模樣。所以--」對項言星,重點不過是唐任暘怎麼想。

 

「你可以相信,他所謂的『可愛』,是宣示他『可要好好愛』你。」她這樣作結。

 

葉曼俍那樣直爽、那樣熱絡的言行,應該會惹到項言星才對。可是項言星卻意外地發覺,自己面對她,不必用到應酬的心態,雖然他們不會瞬間變成最熟悉的朋友,但是他們從一開始就接納了彼此。他們絕對不單是為了唐任暘而已,也是為了每一個曾經愛過的女人之間的緣份。

 

「那我應該可以大膽地說,現在的你完全不會覺得自己曾經被辜負。」項言星不說唐任暘和葉曼俍如何給對方聽,因為現在的葉曼俍不會在乎那些了。她告訴她一個小祕密,「他剛認識我的時候,應該是我這輩子人緣最好的時候。」

 

「我想,你說了唐任暘不會敢說的話。」葉曼俍果然有聽懂項言星(/唐任暘)的意思,她開了一個自嘲的玩笑,深化他們兩人的交集,「你說的人緣好,包含桃花嗎?因為我很需要。」

 

「我完全不會懷疑男生會喜歡像你這樣的女生。」項言星笑著讚道。設想著葉曼俍此時的處境,也說,「關於唐任暘,也許我們可以不用讓他知道。」

 

「我不能讓你這麼做。誠實是感情的基礎--為了他和我的友情,我會告訴他,我很喜歡他現在的女朋友,希望他和你會過得很好。」

 

葉曼俍那麼說,讓項言星更加確定,如果有朝一日,她會是任何人的前女友,她要把葉曼俍當成模範。

 

「對了,雖然是我主動找你聊天的,不過如果,你希望我從今以後從你和他的生命中消失,我可以理解。」葉曼俍補充道。她也擔心她和唐任暘的關係會對唐任暘的新戀情有影響,眼前的項言星不應該受那種罪。

 

「你不需要那樣,你們是你們,我們是我們。」項言星說,帶著自信,「沒有你,我們會很好,可是有你在,我們也還是會過得很好。你跟他也應該,也可以,做出很好的決定。」

 

葉曼俍認同地笑了,回應道,「你也喜歡那個系辦助教老愛訂的任意門的凍頂烏龍吧,改天一起喝?」

 

「沒問題。」項言星不出她所料地點頭如搗蒜,兩個女生是此結成了有未來的友誼。


「七六五四三二一/倒數一句--」雖然換了一首甜蜜的歌曲當作手機鈴聲,項言星反而會在播放到關鍵歌詞的時候接起電話。

 

「喂,我項言星。」項言星接起林柏楷的電話,心情還不錯。

 

「我林柏楷。我後天要出國,今天可以跟你和你男朋友約吃飯嗎?當然也有樂樂。因為我會錯過記者會。」

 

「我怎麼記得我本來就沒有要請你。」項言星希望透過話筒可以傳達她的強勢。

 

「所以我才主動找你囉,什麼時候下班?洪澄澈可以去接你。或你們。」林柏楷的回覆則證明了科技的侷限。

 

「不要把那傢伙扯進來!我們直接約在時光機吧。」跟唐任暘在一起讓項言星最遺憾的一點,是從此不在享有在開心廚房吃霸王餐的權利,吳芸珊那個傢伙說恭喜的嘴臉真的讓人很想掐死她。

 

那天傍晚,離開地檢署之前,項言星很謹慎地檢查自己的模樣,她必須要看起來專業而有條理,絕對不能讓林柏楷誤以為她是在交往中會變笨的那種人。她重新綁了一次頭髮,扣上西裝外套的鈕扣。

 

「你怎麼來了?我們不是約在時光機,走路就會到了。」在人行道上,不在計畫中的變數,唐任暘,錯亂了她。

 

「那就一起走吧。」唐任暘確定方向盤有上拐杖鎖後,跟上了項言星。「我想你了。」他在她耳邊說。

 

OK啊,時間也差不多了。」她習慣性地回頭在看了地檢署一眼,深怕遺漏任何追出門外的重要訊息。

 

而唐任暘也沒閒著,他趁機拉掉了項言星馬尾上的髮帶。

 

「等等,」項言星擺出了「給我好好解釋」的表情,正要搶回髮帶時,唐任暘出聲制止了她,輕輕撥開落在她額前的瀏海,順過散在肩上的髮絲,「好了,這樣好多了。」

 

「好了,」項言星模仿唐任暘的語氣盈盈一笑,「這是怎樣?」然後怒目相向。

 

「第一、頭髮綁太久,你會頭痛;第二、時光機的冷氣總是很強,怕你著涼;第三、你這樣看起來比較無害,他們會對我們好一點。」這些一聽就知道是鬼扯的理由,在一般的情形會進入行政簽結,而現在項言星也正是決定裝作聽而不聞。

 

「我先替你保管吧。」唐任暘舉起拿著髮帶的手,不讓項言星有機會奪走,撇嘴一笑,「剛好,我也喜歡你把頭髮放下來。」

 

「所以呢?」項言星不以為然地說。她太確定看過了許多美景和美女的唐任暘不是真的把她當成極品中的極品。

 

「我的喜歡,很重要吧?」唐任暘用非常霸道的語氣說,手指囂張地轉著髮帶。

 

「那我的我喜歡呢?」項言星還是搶到了--因為唐任暘忙著欣賞項言星的表情,沒有注意防守--她抓著髮帶,沒有往自己頭髮上綁,而是繞在唐任暘的手腕上。感謝上帝,她今天用的是宋艾甯從普吉島買回來的繽紛華麗款。「這樣才算扯平。你可是要慶幸我現在沒那個力氣綁到你頭髮上。」

 

「項言星,你這是在畫地盤的意思嗎?」唐任暘看看手上那條被打成蝴蝶結,紫色蕾絲打底,墜著珠子和貝殼的髮帶,覺得滑稽,不過與其為這點小事生氣,倒不如反過來逗一下項言星,「放心,我對你很專情。」他湊近她的臉,非常近

 

「你敢動它試試看。」項言星沒漏看唐任暘趁機要拆掉蝴蝶結的動作,「專不專情,等一下就看你怎麼證明給寶貝樂樂看。」她讓他們兩個恢復到正常的距離。

 

「『寶貝』這個詞,你什麼時候才會換用到我身上呢?」唐任暘無奈地說。

 

「永不。跟我姊妹淘吃醋,你會不會做男朋友啊?」項言星堅決地拒斥,「唐任暘,你爸媽幫你取這麼好聽的名字,我不多叫,對不起他們。」

 

「其實你是想說你很感謝以後也會是你爸媽的我爸媽生了這麼完美的我吧。」唐任暘從來不在意項言星任性的行徑,因為他更是幼稚。

 

「是我表達能力有問題,還是你理解能力有問題啊,唐、任、暘?」

 

「對了,我特地這麼早來還有一件事--」唐任暘拿出兩頂帽子,把寫著「This Girl Loves Her Boyfriend」的白色平頂帽戴在項言星頭上,自己則帶上另一頂印了「The Perfect Boyfriend」的黑色棒球帽。姑且不論戴種東西在頭上多丟人,項言星不高興看到兩頂帽子無論是上面的字樣或是款式都非常的不平等。

 

(雖然她不是辨識筆跡的專家,但是那機車的POP寫滿了周戎縈的名字,而那個周戎縈正是唐任暘的弟弟的女友,意思就是說,唐任暘特地去訂製了這兩頂不應該存在的帽子。)

 

「我也想標記一下。」看著她「吃驚」的表情,唐任暘柔情地表明心意。

 

「不過就是跟林柏楷和褚恬樂吃個飯,你需要這麼大費周章嗎?」項言星撥了撥帽緣,不讓那個怪東西擋住自己的視線。

 

「誰說只有林柏楷跟褚恬樂?」不太悅耳的聲音從她面前傳來。

 

「魏千瑜?你一定對我這麼瘋迷嗎?」如果早知道迎接她的視線的會是更奇怪的傢伙,項言星寧願自己沒做那個調整。

 

「還有我。不准在我面前批評我老婆。她可是道長大律師欸。」隨侍在側的洪澄澈同樣是個不速之客。同時他對術語的無知,讓項言星感到悲哀,而魏千瑜毫不在意、甚至有點甜蜜的表情,又是讓她更悲哀。

 

「林柏楷找你們來的?」項言星訊問道。

 

「我們有問他。」洪澄澈和魏千瑜異口同聲地回答,手指向若無其事的唐任暘。

 

「所以,這個?」項言星突然明白了唐任暘打的壞主意。

 

「情侶帽很可愛。」林柏楷從時光機走出來,和剛到的四人打招呼。

 

「我也這樣覺得,柏楷哥,樂樂在裡面了嗎?」魏千瑜愉快地附和,踏進了店裡。

 

「樂樂不是你這個妖女叫的!」項言星抓住關鍵字,跟上歡喜敘舊的魏千瑜和林柏楷。

 

「謝謝你讓我們來。」洪澄澈眉開眼笑地對唐任暘說。

 

「沒什麼,我喜歡看她這個樣子。」唐任暘也露出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也是。」而洪澄澈的回答則讓他的臉瞬間垮了下來。

 

「真沒想到呢。」唐任暘佩服自己的措詞能力,不過走在洪澄澈後面的他,必須很努力才能克制自己不要像個白痴一樣在洪程澈後腦勺附近不斷揮拳。

 

「小星星,你終於來了。」褚恬樂對著項言星飛吻直送。

 

「你有幫我點好餐了吧?」項言星於是很放心地坐在褚恬樂對面。

 

「沒啊,今天是唐先生要服務我們大家吧?」但是褚恬樂隨即變臉,露出頑皮又狡猾的笑容。項言星連忙對正在拉椅子的唐任暘使眼色。

 

「沒問題。」迷人的笑容,自信的語調,唐任暘從容不迫地接下指令。

 

「他,不OK。」唐任暘還沒離開聽力範圍,褚恬樂就下了評論。

 

「你是指沒幫我拉椅子嗎?」身為記者會團的元老,項言星對所有眉角記得一清二楚,她自認不可能有她沒準備過的題目,「柏楷哥澄澈哥,你們有做嗎?除此之外,我是因為我以為我寶貝很想念我,才急忙坐下,誰知道她這麼無情。」

 

「你一直幫他找藉口也沒用啊。」洪澄澈悻悻然地看著項言星。

 

「今天又不是記者會。」項言星喝了一口水,看到唐任暘放在她面前的冷水壺,笑得很驕傲,「不坐嗎?」

 

「我準備為各位點餐。」唐任暘知道褚恬樂是玩真的,也繃緊了神經。

 

「松露風野菇芝士燉飯、水果優格沙拉、巧達濃湯、梅香橙蜜、檸檬重乳酪蛋糕。」魏千瑜毫不客氣地對著「服務生」說道。

 

「不好意思,店裡只有多菇燉飯、季節水果、玉米濃湯、梅子醋跟起司蛋糕,可以幫您做更換嗎?」唐任暘仍然保持「專業」的笑容回答。

 

「可以。另外,這位小姐,」項言星指著褚恬樂說道,「她要酸辣海鮮義大利麵、凱撒沙拉跟抹茶冰炫風,餐後上。這位先生,今日商業特餐,飲料要去冰烏龍茶。這位先生,給他牛肉焗飯、羅宋湯跟藍色夏威夷。」

 

「可以跟兩位先生確認一下嗎?」唐任暘知道這個步驟會逸脫項言星的劇本,但是他當然無法接受項言星如此熟悉林柏楷和洪澄澈的口味。

 

「就是這位小姐說的。麻煩你了,回來的時候,拿一桶冰塊。」洪澄澈猜到了唐任暘的意思,決定放棄他比較想喝的冰滴咖啡。

 

「我知道,請稍等。」唐任暘在心裡咒罵著洪澄澈。

 

「先來問什麼問題好呢?」褚恬樂一旦開啟她的魔女模式,就不會輕易收手。她瞧著項言星,好像在說給她提示真是太過善良了。

 

唐任暘一定可以面對這些人的問題,項言星毫不擔心--因為他們都不是言詞犀利的她,或是夾諷帶刺的張琹。但是,可以的話,她還是希望褚恬樂公關善用她的專業,避免不必要的玩鬧。

 

「你們都怎麼稱呼?」褚恬樂的第一道問題,不是問題,項言星很樂於回答。

 

「寶貝、甜心、親愛的、老婆、DarlingHoney、笨蛋、傻瓜、白痴、小--」偏偏唐任暘的行動跟她的背道而馳。

 

講「笨蛋、傻瓜、白痴」講得那麼順,好像他真的有那個膽一樣。

 

「唐任暘!」一語雙關。項言星平常就是連名帶姓稱呼那個傢伙

 

「怎麼啦,小可愛?」完全預料得到項言星的每一步,唐任暘博得滿堂彩。

 

「看起來任暘哥,你真的是項言星的剋星欸,你們之間會有什麼約法三章嗎?」同一個褚恬樂,另一個擾人的問題。

 

「神經噢,」項言星翻了個白眼,「我不是劉羽謙。」

 

OK,難道說,繼「他是李岩信」之後,「劉邦/劉羽謙-項羽/項言星」的梗也要被反覆N次嗎?

 

「我們以不分手為前提交往。」唐任暘的答案,比起很多人慣用的握著手、放在腿上,更能讓項言星安心與醉心。

 

這個答案也讓說不愛就不愛的洪澄澈和褚恬樂慚愧,讓只在乎曾經擁有的魏千瑜欣羨,讓時候到了就放手的林柏楷惋惜。

 

良久,項言星才率先說道,「不過,這不需要約法三章。是一種天然的共識。」她用她的坦白取代朋友的難堪。

 

「果然是soul mate啊。」最佳frenemy魏千瑜立刻調侃道。

 

「那我再來問問這對靈魂伴侶一個問題好了,阿楷,你說得很對欸,跟到這一攤,真的莫須此行!」洪澄澈也立刻補腔,「項言星,你最難忘的約會是哪一次啊?」

 

「關你什麼事?輪得到你問問題嗎?」項言星咬著牙碎念,不過還是回答了,「十次旋轉木馬、十五次摩天輪的遊樂園。」

 

你還是比較適合跟洪澄澈一起去遊樂園。」褚恬樂說,嘲笑他們兩人對遊樂設施的敬謝不敏。

 

沒有那回事,」沒想到,被激將的人,是敢玩大怒神和笑傲飛鷹的唐任暘。他轉過頭,對項言星肉麻地一望,「下次你還是要跟我去。

 

「可以啊。」項言星也回以甜甜的笑容。

 

「夠了喔,soul mate」褚恬樂連翻數個白眼,說得好像那個詞是萬惡之淵一樣。她很快想到破除愛情神話的方法,「據我手邊的資料,唐任暘的前女友共計三名,大學同學--嗯,保護當事人,就叫她小溪、護士學姊--汪小姐、還有美麗大方的前檢察官葉曼俍,這三個人你最介意誰?」

 

「都不用保護葉曼俍噢,小心你被她告。」項言星先挑剔褚恬樂的講稿,接著靠在椅背上,忿然地說道,「為什麼要介意?我反而介意你,禇恬樂,你去查這些做什麼?還有美麗大方?我在你眼裡是醜陋小氣嗎?」

 

「救-救命!」褚恬樂左右張望,發現了救星,「唐-唐任暘!項言星在你眼裡是醜陋小氣嗎?」

 

「完全不會。」唐任暘大方地回答。

 

「這樣你會氣消嗎?全世界你最喜歡的人說你完全不會醜陋小氣耶。」褚恬樂看到一線希望。

 

「完全不會。」項言星學著唐任暘的口氣,讓褚恬樂捏了一把冷汗。

 

「所以你比較介意誰了?」完全缺乏邏輯能力的洪澄澈回歸正題。

 

「不用介意任何人啊,反正變心就分手嘛,不變心,就沒什麼好介意的。我不是魏千瑜,我不會疑神疑鬼!」項言星簡述她的感情觀,順便教導一下洪澄澈和魏千瑜這對夫妻檔。

 

「可是你很愛吃醋吧,佔有慾一等一的!」在記者會上吃過項言星的虧,林柏楷藉機報仇。這檔事果真三年不晚。「你們兩個誰比較愛吃醋啊?」

 

「唐任暘當然不會愛吃醋啊,他那麼花心,他有我每一個女同事的聯絡方式,而且定期問她們她們身邊的男士們如何,會不會跟我過從甚密之類的。」項言星倔強地說。

 

「項言星更不會吃醋,因為她非常冷血,她對我每一個病患,不管男的女的都虎視眈眈,好像不把他們吃了對不起自己。」唐任暘跟著賭氣。

 

「我的行為叫做關心值得關心的人。」項言星虛驕地說。

 

「那我也是照顧需要照顧的人。」唐任暘也一派霸道。

 

「怎麼不去照顧還單著的葉曼俍呢?」項言星抱起手臂,瞪了唐任暘一眼。

 

「那你也可以好好關心沒什麼優點的高司昊啊。」唐任暘也給了項言星如子彈一般凌厲的眼神。

 

「停!」決定在今天充當劉羽謙的角色的洪澄澈制止二人,「本席在此判定兩位佔有慾都很強,都愛吃醋的部分需要強制送醫。」

 

「無聊!」體內PH值極低的那對情侶檔異口同聲應聲。

 

隨著餐點的送到,眾人開始聊起比較溫馴、常態的話題,項言星終於鬆了一口氣,愉快享用她面前的白酒蛤力。褚恬樂吃完義大利麵,喝了一口林柏楷的烏龍茶,看著項言星說道,「程風像籠中鴻鵠,李岩信像哈哈鏡,劉羽謙像南瓜燈籠,夏侯權像風箏,雷紹安像向日葵,林柏楷像軍艦,洪澄澈像快艇,那唐任暘呢?」

 

「看軍艦跟快艇臉上的表情,我覺得我應該當著其他東西的面回答比較有意思。」項言星也啜了一口冰滴咖啡,饒富興味地說。

 

「可是正式記者會只會有何鑫祐、劉羽謙跟程風欸。」褚恬樂持續爭取道。

 

「誰說他們可以去記者會?」項言星盯著褚恬樂的眼睛,後者不得不移開視線。

 

「啊反正他們就會去啦,你先想想何鑫祐像什麼。」褚恬樂的辯詞讓項言星合理懷疑唐任暘的陰謀不僅止於當日的聚會。

 

「我一直都知道他像白布鞋啊。隨著時間,會多重視一些機能而不是造型,那時候,就會發現不是所有關於它的決定都是錯誤的了。但無論如何,都是可以踩在腳下的,是不是時尚,還是取決於自己的個性。」項言星說,想到何鑫祐還沒拿給她的保單。

 

「那齊烈像什麼?」魏千瑜的好奇心被激了起來,「陳立傑呢?」

 

「我不在乎。」因為項言星不是魏千瑜,所以她當然不需要留心一些不值一提的人。

 

「還有司徒尚。」林柏楷扳指算了一下共同朋友,補充道。

 

「他們都是什麼人?」唐任暘感到困惑。

 

「跟我一樣是項小星的朋友啊。」管他洪澄澈是不是項言星的朋友,唐任暘想要把他送上斷頭台,到時候還有把遺體掛在城門上,殺雞儆猴。

 

「齊烈像電器開關,有影響力但懂分寸,只不過,我個人出門還是會拔插頭,換燈泡還是會關總電源。」項言星看了一下牆壁,隨即想到齊烈像什麼。至於陳立傑,比較困難,但答案也不遠,「陳立傑,我跟他不熟,他就像班乃迪克蛋,外表樸實,內在豐富,至於能夠表現出怎樣的風味,就要看烹調的人。很多人都很喜歡,是附庸風雅,也是為了營養,但是我個人,跟他不熟,我喜歡吃炒蛋。」

 

「食物真的是萬用梗欸。」褚恬樂哈哈大笑。

 

「因為項言星很挑食啊。」魏千瑜自作主張解釋。

 

「沒錯,我最討厭吃蔥,但是蔥抓餅,跟司徒尚一樣,有蔥,而且吃得出味道,各種我討厭的點,我卻討厭不起來。而且,它可以搭配很多配料,就跟司徒尚一樣博愛。」想不到那句話,也被項言星順著接了下去。

 

「那唐任暘呢?」重點中的重點,軍艦不打算放過。

 

「確定不等改天問嗎?」項言星不懂他們突然的興趣是哪招。

 

「所以你有答案?」不過快艇也興致勃勃。

 

「我什麼時候沒有答案?」項言星帶著一抹神秘又有自信的笑反問道。

 

「說?」唐任暘只對著項言星要求。

 

「他像瀝青。」項言星裝作唐任暘不在場。

 

「『ㄌㄧˋㄑㄧㄥ』?」眾人一時沒聽懂。

 

「柏油啊。」項言星闡述道,「每天都會走在柏油路上,讓人很習慣它,雖然不是很安全,跌倒還是會受傷,但就是讓人莫名地放心,即使最不能掌控的情況,『點仔膠,粘到腳』,也能讓人因為想到那首純真的童謠而『惱羞不成怒』,反倒一笑置之。」

 

Objection!」唐任暘個人並不喜歡這個比喻。

 

「我們是共同被告欸,你怎麼可以異議我?」項言星故作無辜,清楚唐任暘不會不懂她的心思。

 

「為什麼我非得要像那種不乾不脆的東西?」唐任暘爭辯。

 

「我覺得這是個好比喻欸,任暘哥,比『As fresh meat loves salt.』還-還要--」洪澄澈倒是很肯定這個說法。不過,他可能是跟魏千瑜一起看了太多韓劇,才會「左一句哥、右一句姊」,不得體

 

我愛你就像鮮肉需要鹽。虧他說得出來。

 

事後回想起這段對白,項言星覺得洪澄澈變了,他認識了童話--她合理推測他不會是讀莎士比亞的一千個人之一,他對那個比喻的知識一定來自於童話的版本,來自於項言星最堅持的童話--什麼時候,他學會了童話,學會了那樣愛一個人?魏千瑜,你是什麼純度的鹽巴呢?

 

她不能驅逐自己的思緒,一種有點犯賤的失落。然而,當她想到,洪澄澈喜歡那個故事,八成是因為可以自比為鮮肉--夠了,讓過去停留在過去,讓未來準備著未來,因為只有現在,他們每一個人才能都擁有著真正值得珍惜的現在。

 

現在,常常令人啼笑皆非,因為是只能經歷不能思想的現在。

 

「還要項言星。」現在,林柏楷接了洪澄澈的話,說起現在他自認為恰當又實在的話,「這個答案,就是項言星會有的答案。」

 

「你們有什麼資格講話講得好像跟我們兩個很熟一樣?」項言星抗議。

 

「你們兩個,現在是共同體嗎?」魏千瑜馬上指出她出奇的用語。

 

Nope,是保有各自主權的邦聯。」項言星神色泰然地回覆。

 

「就是怕別人不知道你很聰明就對了?」褚恬樂無奈攤手。

 

「我沒有義務要幫你們顧面子吧?」項言星繼續揮舞唇槍舌劍。

 

「對呀,你只需要幫唐--任暘哥,顧。」褚恬樂也不惶多讓。

 

「你是有打算從現在開始叫李岩信也加『哥』嗎?」項言星認為他們這些人都沒藥醫了。

 

「他是李岩信欸。」林柏楷幫褚恬樂回答。無所不在的梗,永不抹滅的情。

 

「非得要把我跟他相提並論嗎?」唐任暘裝作不高興,跟項言星對視。

 

「可惜永遠不會有『他是唐任暘』的梗。」項言星挑挑眉毛,笑著說。

 

「會有啊,要是我們沒放過你,有叫你介紹一下他,你就會說--」魏千瑜學著項言星故作冷漠時會有的語氣和臉色,「『他是唐任暘』。」

 

「魏千瑜!」項言星的反應證明了魏千瑜學得有多像,眾人哄堂大笑。

 

唐任暘和項言星反應都很快,總是會說出巧智幽默的話,讓人印象深刻。另方面,他們又都習慣埋「伏筆」,讓別人有機會抓漏洞,隨即話鋒一轉,又是別兒個笑點或致命的一擊。這不是一場鴻門宴,只是一席讓褚恬樂、魏千瑜、洪澄澈、林柏楷都十二萬分肯定他們是天作之合的餐敘。雅典娜在場,愛芙蘿黛蒂也沒有缺席,連同希拉,三個女神一起編寫男女主角的下一幕。

 

我承認唐任暘勉強可以當你的鋼鐵人。」三個女生像電影情節一樣,在沒有秘密和猜忌的洗手間熱絡互動的時候,魏千瑜突然想到項言星指定過的type,一面撲粉,一面笑道。

 

「你知道其實我更愛美國隊長嗎?男人真的要當過兵,至於金錢什麼的,都是虛無的--」項言星不以為意地回答,驕傲的態度完全寫在臉上。

 

「停!停!停!誰都知道你忠黨愛國,唐任暘在12年前應該有投對總統票吧?」專注在描繪眉毛的褚恬樂連忙停手,打斷項言星的演說。她也沒忘記項言星在政治方面的固執,雖然她也認同男人一定要當兵的原則,不過項言星顯然不只是要求那麼一點。

 

Need not to know.」項言星抿了抿剛補過紫桃色唇膏的嘴唇,露出駕輕就熟的偵查不公開顏色,絕對的皮笑肉不笑。

 

無論是食物或秘密都吃飽喝足以後,三對佳偶各自踏上離去的腳步。滿心歡喜的配角們先駕車遠走,終於留給正值「熱戀期」的小倆口獨處的時間。

 

「今天,你」項言星想為友人一切無聊的行徑道歉,卻又難以啟齒,因為唐任暘的應對出乎她意料的好,她知道自己又更喜歡他了一點。

 

「今天很好,謝謝你讓我進入你的人生。」他知道她想說什麼,更急於告訴她,他自己想說的話。

 

「其實,」項言星先坐進副駕,才敢把話說完,「你是想擋也擋不住。」唐任暘還站在門邊,手還放在車頂,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拿項言星的靦腆開玩笑,來掩飾自己的喜不自勝。他只是彎下腰,微笑點點頭,然後替她繫好安全帶,關上車門。

 

「送你回家前,跟我去一個地方好嗎?」唐任暘上車後,用很認真地口氣問道。他沒有瞧看她,卻讓她有種揪心的感覺。

 

「嗯。」項言星靜靜看著擋風玻璃,僅僅用發語詞回應。

 

車子發動了。刺眼的路燈讓她不斷想轉頭,但一路上,唐任暘的表情都異常地嚴肅。她想問他要帶她去哪裡,卻每次都欲言又止。也許是冷氣太冷,也許是音樂太迷魂,也許是路燈真的太刺眼,項言星感覺自己陷入一種清醒的暈眩。

 

「到了。下車吧。」他停妥轎車,溫柔地對她說。

 

「這裡是哪裡?」項言星狐疑地觀望四周,看起來是住宅區,一片靜寂。

 

「我家。」唐任暘的回答讓項言星臉色一僵。

 

你家?為什麼要在回我家的路上繞到你家?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我上去拿點東西。」唐任暘給了項言星一個堅定的笑容。

 

「哦,好。」雖然仍然備感困惑,項言星也回以一個支持的眼神。

 

唐任暘走進建築物以後,項言星無聊地來回走,偶爾停下,用腳在地上畫圈,然後又繼續跳過來,跳過去,最後她在矮牆上坐下,兩腳晃呀,盪的。

 

「抱歉讓你久等了。」聽到唐任暘的聲音,項言星跳下牆,對他俏皮地眨眼。唐任暘小心翼翼地說,「項言星,你可以陪我燒掉這些東西嗎?」

 

「什麼東西?」項言星沒多想,只覺得奇妙。

 

「不再需要留在我生命裡的東西。」唐任暘的答案卻是那麼的決絕,他的聲音也是那麼的果斷。

 

「這些是--」沒來由地感到驚懼,項言星一時之間說不出話。她看了一眼,那些是唐任暘和葉曼俍過去那段感情裡的所有回憶。

 

「陪我,好嗎?」唐任暘緊蹙著眉頭,把照片和信扔進一旁的金爐裡。

 

「真的要這樣嗎?」項言星退到逆風的角落,有點擔憂地確認唐任暘的意思。

 

「嗯。」他點起火。火苗漸漸蔓延著,火光照在唐任暘的身上,項言星在他身後的位置,清楚看得見映在他堅定的瞳孔裡的火焰。「我只要有你就夠了。」而她的視線漸漸模糊。

 

「不要哭,」唐任暘輕聲說道,「不要因為我掉眼淚。」他不敢靠近項言星,不敢碰觸她的任何一部份。

 

,唐--」項言星想回答,卻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緒。

 

「別說話了。」唐任暘蹲在項言星面前,熾熱而歉疚的眼神正對著她被淚水浸濕的雙眸,「從現在開始,我們只有我們。」

 

項言星的手緊緊握著脖子上的火柴項鍊--唐任暘從來沒有明示或暗示她拿下,反而是親自賦予了它新的意義--她依然哽咽著,但她感覺到自己的心,被完整了。


坐在司徒尚的後座,項言星整路都沒說話。一直到他停下車,她走到他旁邊,準備好,才問道,「你怎麼會想找我一起去看小霜?小綠呢?」

 

「我如果找她,程風不拿了我的頭才怪。」司徒尚迴避地說,卻也誠實了一半。

 

「也是。那我們走吧。」項言星就不再多問了。

 

司徒尚說,小霜按著她的心願被埋在祖上的花田裡。白髮人送黑髮人很痛心,但她的長輩無法對這個最甜美的女兒說不,無論她是否還在他們身邊。這一季的花是大波絲菊,剛好是小霜最喜歡的花,大概是死神也捨不得她錯過它們的盛開。

 

「小霜,你好嗎?我還是一樣,試著過得更好,連你的份一起。你知道我結婚了吧?」司徒尚站在小霜的墳前,像是她就在眼前一樣,對她娓娓道來,「我沒有第一時間告訴你是怕你吃醋喔。你應該還是會吃我的醋吧?可不能背著我跟其他天使談戀愛啊!」他有很多話想說,「小霜,你不能跟其他天使談戀愛是因為,我,我還是很需要你,常常,我會想到你,有時候你在我印象裡的模樣會讓我大笑,但大多數的時候,想到你,我還是會難過。」他說著,也掉下了男兒淚,「你說你會守護我的,不是嗎?為什麼我還是這麼沒有勇氣,這麼--」

 

「司徒尚」項言星想說些安慰的話,卻又意會到自己的角色不適合那麼做。

 

「小霜,她是項言星,我跟你說過的朋友,也是我乾兒子的乾媽。你說,她是不是很像你?小霜,我,我一直在找你的影子--」司徒尚看到項言星走上前,想打起精神,故作瀟灑,卻還是談著、談著,談到了他的痛處。

 

「司徒尚!」聽到司徒尚說的話,項言星提高音量叫喚了他。她想了一下,深呼吸,憑著直覺說道,「小霜,小霜她說,她很高興,你不再需要影子了,因為你有北極星。她還說,你要好好珍惜你的北極星,因為,有一個讓人捉摸不定的南極星會代替在天上跟天使愛得火熱的她,好好地監督你。」

 

「你,你,小霜,你憑什麼愛上別人啊?還有,項言星?你竟然讓項言星來監督我?你知不知道她多兇殘?你不是在天堂當天使嗎?怎麼可以對我這麼壞!」司徒尚明白項言星的用心,也懂了小霜的真心,恢復了活力。

 

「司徒尚。」項言星厲聲叫道,在司徒尚眼前,她和小霜形影重疊。

 

「是。」他繃緊了每一根神經。

 

「你還有其他話要說嗎?」甜美的笑容,甜美的嗓音,項言星對他說道。

 

司徒尚看了看寫著「我們的最愛」的墓碑,又看了看隨風搖曳的紫色秋英,搖搖頭,「喔,我想今天就這樣吧。我們走吧。」

 

「其實你還沒回答我為什麼你會找我來?」他們邊走向小徑,項言星邊問道。

 

「因為我知道現在的你是最像小霜的人。你也真的沒讓我失望。」司徒尚回答,燦爛一笑。波絲菊的花語,總是關於愛情,還有快樂的意思。小霜的心願寄託在一蕊蕊少女的真心與純情裡,現在司徒尚和程綠的物語它們就是最浪漫的實踐。

 

「哦?」王軒琪說過,小霜和她長得很像,任何人看了都會驚呼,但是從其他的描述中,她總覺得他們的個性天差地別,「現在的我,是不再堅持自己開車、很弱的我?」

 

「很弱?」司徒尚頓了一下,知道該嗆什麼,以回報背信忘義、和小霜聯手對付他的項言星,「你是說愛著一個人讓你變很弱嗎?」

 

「竟敢虧我!」項言星馬上氣急敗壞地直跳腳,「我跟程風告狀喔!」

 

「饒命啊。」司徒尚知道項言星很清楚自己所言不假,而且雖然面露猙獰,她心裡一定甜得像加了蜂蜜的糖霜似的。「我們,去看前面的磨坊吧!」

 

「這麼突然?」她是覺得磨坊很有意思,但不懂他的意思。

 

「我現在有了最喜歡的童話了,是〈穿長靴的貓〉!」司徒尚邊說邊跑,像極了童話裡不夠成熟的少年。

 

項言星努力追上他--儘管氣喘吁吁,她還是憤慨地對著停下來、納涼、等候的司徒尚揮拳頭,因為此時,她腳上穿的正是一雙過膝皮靴。

 

小霜的本名,叫做「連亞霜,司徒尚在送她到家門口前終於透露了。

 

看著司徒尚,也想著她自己,項言星已經明白了為什麼「喜歡」跟「」是不一樣的兩回事,如果喜歡一個人,能讓自己忘掉心靈的空虛,一個人,則是能讓人真正感覺精神的圓滿。


傷患一名,男性。

傷口在胸腔,昏迷中。

家屬在場嗎?同意書簽過了?

麻醉針。止血鉗。柳葉刀。剪刀。縫線。

 

「你醒了。」唐任暘終於睜開眼睛時,項言星才放下心中的重擔。那個畫面,唐任暘突然橫身阻擋在她和一個情緒失控而揮舞著匕首要攻擊她的「東方不敗」之間的畫面,仍清晰地印在她的腦海裡。

 

「你沒事?」唐任暘最後的記憶停留在項言星大喊「叫救護車」的聲音裡。他試著坐起身,立刻感覺到利刃在胸腔留下的疼痛。

 

Careful.」看項言星擔心、慌亂了起來,唐任暘用動作阻止她按下呼叫鈴。她態度凝重地對他說道,「我當然沒事。如果我沒穿防彈衣,我怎麼可能一個人面對他?」

 

「那就好。」她的答案讓他如釋重負。

 

「你應該要覺得不好,」項言星轉換成輕鬆的口氣接著說,「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衝動,法警回去要寫報告。」

 

「再麻煩你替我轉達我的歉意。」唐任暘看著項言星稍稍揚起嘴角。他自從清醒後,就一直注視著她,彷彿是最後訣別前的凝望。

 

「你也知道他們不像我家樓下的保全可以用台啤收買噢。」項言星正好相反,她始終避開他的視線,說話時總看著窗外。

 

唐任暘還是看得一清二楚,儘管項言星帶著笑意閒談,她泛紅的眼眶是騙不了人的。他皺起眉頭,神色一黯。

 

「醒來看到你真好。」他伸手碰觸她的臉頰,「但是,如果有一天,我又老又窮又病,你就不要繼續守著我了,知道嗎?」

 

」項言星沉默不語,她撥開唐任暘的手,卻失魂地緊抓著,遲遲沒有鬆開。她虛弱地搖頭,失聲卻像怒吼般地回應,「不要。」

 

停格了一會兒,她輕柔、戒慎地對著唐任暘說,「我要永遠跟你在一起。」

 

他聽得出她的哭腔,她還是這麼容易難過,如果他不在她身邊,她該怎麼辦?

 

「那答應我一件事,時候到了,你要先走,在天堂等我,」他緊扣她的手,「這樣在人間的我才能多品嘗一些刺激。」

 

「省省吧。」她破啼為笑,「到時後你又老又醜又病,不可能會有年輕妹妹看上你的。」

 

夕陽照近了病房,映在兩人臉上,像是那些老掉牙的電影完結畫面,然而,只有唐任暘和項言星兩個人需要知道,需要在乎,也只有他們兩人能夠明白,能夠體會,那一刻,那一個畫面,那一道餘暉是屬於他們的。

 

「如果你真的要找第二春,一定要是一個比你愛她還要愛你的人。」在終於被唐任暘趕回家的時候,項言星這樣說。唐任暘認為那是輕而易舉的,因為此生,他不可能再用愛項言星的方式愛另外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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