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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聲降臨的友情、勾心鬥角的愛情,掌握髮禁和鐘聲的灰色地帶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爬上社交食物鏈的金字塔頂。無論是不是看得透真相,都需要硬著頭皮面對,那些在課堂筆記之間緊咬每個人不放的八卦、義氣和太良好的自我感覺,都將成為國中歲月在生命線上烙下的黥紋。

 

沒有一件事在傅泱沂的預料中。

 

她從不知道數學會變得那麼難,從不知道文言文跟熟悉的日常語相去甚遠,從不知道臉上的痘痘會冒得比賽跑還快,從不知道吃下去的一切不再會讓她長高,只會讓她越來越擁腫。她也沒想道她的八字粗眉和鳳眼搭起來那麼奇怪,也沒想過肥胖和嘲笑是如影隨形的,沒想過自願當服務股長會招來冷言冷語,沒想過下課時間在座位上看漫畫也會成為眾矢之的,而且就只有她的漫畫被沒收。她更萬萬不曾去設想到,保留著從一年級叫到六年級的綽號,會是一切噩夢的開端。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不會舉手換到風紀股長前面的座位。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絕對不會告訴老師她想當幹部。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會像學藝股長一樣剝掉炸雞酥脆的皮。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不會在通訊錄上寫下「水水」這個暱稱。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她可作出聰明的選擇,事情可以如她想像的變好,也許老是被生物老師拖到變得格外珍貴的下課時間,就不需要耗費在小心翼翼地起身、靠攏椅子,拿著水壺走到很遠的地方裝水,在躡手躡腳回到教室,默默地等待鐘聲終於響起,再坐回自己的位子。

 

如果時間可以倒轉,那些帶來一千次的心傷的事情,就不會一直從國一延續到國二。

 

就比如現在,她遠遠望著自己的座位,望著那群談天說地的帥哥美女。

 

可是誰會知道,「水水」這個稱呼專屬於嬌豔無瑕的網美,不是名字有水字旁的字就可以用的?

 

「所以我說,那個自以為可以被叫水水的胖子--」說話的人是胡汶涵,是全班最時髦的女生。每到下課,她和也很會打扮的柯品竹總會拉著女生之中的運動健將彭妙如一起湊到身兼班長和國文科長的蔣希旁邊,然後延續國一上的「使命感」,極盡一切地不讓風紀股長唐任暘加入其他男生打籃球的行列。

 

(不過,這學期不太一樣的,是柯品竹開始會把其他男生也攔下。)

 

傅泱沂一離開座位,胡汶涵就會自然而然地坐在她的桌子上,就在蔣希的左邊,唐任暘的前面。

 

(她練就了一種優雅的坐姿,改得很短的裙子可以正對著他的視線。)

 

「小聲一點。」柯品竹說這句話可不小聲,可是後來的內容,傅泱沂就聽不見了。畢竟她就是故意不讓她聽到他們說的任何話。她瞅了她一眼,確認自己的「用心」會被感受到。「她又像個背後靈再盯著大家看了。」

 

「十之八九是看帥到沒天理的『阿暘同學』吧。」彭妙如巧妙地把話題轉得輕鬆。唐任暘只是不在乎地笑了一下。

 

「彭妙如,你這樣說很不給孫俊宇和許維倫面子欸。」蔣希接著說道,唐任暘看了她一眼,卻又沒說什麼。「是説,既然都覺得傅泱沂不適合那個綽號,我們就不要那樣叫她吧。」

 

「對啊,叫她『肥豬』還差不多。」孫俊宇應聲說道,「整天只會吃跟看漫畫,對班上半點貢獻都沒有,還好意思當服務股長。」

 

唐任暘知道蔣希不是那個意思,本來想出言制止,免得女王生氣了。不過畢竟孫俊宇是自己哥們,又是拿下去年的個人100公尺金牌,連任體育股長的人,他說的話也挺對的。

 

「『醜女』也很不錯啊。」胡汶涵提供自己的好意見,「傻眼欸,美麗的小希都不會自稱是『水水』,她竟然還把這種噁心的綽號用在自己身上。」

 

蔣希裝作沒聽到她說了什麼,胡汶涵那種把「全班就只有自己最美、和唐任暘最相配的信念」穿在身上的人,她實在跟她沒什麼好說的。

 

「還是你想要我們叫你『水水』啊?胡汶涵?」彭妙如玩笑地問。個性爽朗、打躲避球狠勁不輸男生的她,像來是大家心目中的大姐,不分男女都很喜歡她,不可能生她的氣,甚至根本把她說的話看得比社會課本側欄的補充資料更為重要。

 

「乾脆我們全部的人都把FB改成『水水』,然後換成恐龍的照片?」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許維倫提議道。草案呈上議堂,馬上獲得唐任暘點頭同意,孫俊宇豎起大拇指按讚。胡汶涵噗哧一笑,馬上用手遮掩嘴巴,連彭妙如的嘴角都失守了。柯品竹轉過頭和許維倫擊掌。

 

「希姐,你不同意嗎?」許維倫看著唯一沒有表態的「朋友」。

 

「噢,我,好啊。」蔣希也不解釋自己為什麼沒有馬上跟上「潮流」,只是甜甜一笑附和,並且補上一句,「放荒野女巫的照片也蠻剛好的。」

 

「還是希姐最有智慧。」許維倫肯定地頻點頭,不把蔣希方才的「放空」放在心上。

 

「人家是考全校第一名的人欸,哪像你笨得跟豬一樣。」孫俊宇用力敲了許維倫的頭,畫面讓眾人不得不發笑。

 

「欸,我再怎麼樣也比那個『醜肥豬』聰明,好嗎?我離倒數還差很遠欸!」許維倫抗議道,透過他的大嗓門又給了傅泱沂一擊。

 

「其實『水水』這個綽號,就夠適合傅泱沂了。」唐任暘出奇地說。

 

「唐任暘,你喜歡傅泱沂齁!」許維倫抓緊這個罕見的機會,愉快地虧唐任暘。偏偏他說的內容,惹來胡汶涵的白眼。

 

聽到這句話的傅泱沂,心跳也漏了一拍。

 

「你會不會太想引起她注意了啊。」孫俊宇又巴了許維倫一下,「阿暘不是你,不會喜歡胖子。對吧?」

 

孫俊宇果然喜歡胡汶涵。蔣希在心裡這樣想,這招不錯,很陰卻顯得很夠朋友。

 

「也可能是他根本不在意誰是水水啊,因為他心裡只有『帥帥』。」她看著唐任暘,燦笑說道,眼角餘光也瞄著胡汶涵的反應。

 

第二名,你夠了喔。」唐任暘和蔣希一直都在課業上比輸贏,他對於人文科目一直比數理科目多總是很不悅。這次,終於是他露出很白的牙齒,自豪地說道,「你書讀到哪裡去了?沒聽過『遇水則發』嗎?哪裡不適合她?」

 

第四名,你很難笑欸。」在這個世紀,同班的男女同學多多少少手來腳來、打打鬧鬧,唐任暘和蔣希之間倒是很謹守分際。他們只用言語交鋒,蔣希偏要提唐任暘粗心大意吃下的敗仗。

 

(那次考試,就是她自己考了全校第一名的那次。)

 

「不會難笑啊,阿暘果然最聰明!那我們以後都繼續這樣叫她好了,讓她以為我們認同她,其實根本是在罵她。」不用唐任暘自己回嘴,胡汶涵即刻護駕。

 

「對啊,到時候她的表情一定很好笑!」而她永遠的追隨者柯品竹也很快附和道。

 

「那我們還要改FB嗎?」彭妙如平平地說,甚至不在乎要以上揚語尾表達疑問。她漸漸覺得這一切有點無聊。

 

「欸,改一下啦,好玩嘛。」意識到自己瞬間過時的許維倫哀求道。

 

「可以改啊,兩件事又不衝突。」孫俊宇說。

 

「那回家立刻改喔,今天沒改的要請喝飲料。」許維倫發現自己還是很潮「der」,馬上又嗨起來。

 

OK啊,不過要你先改,我們跟進。你用什麼圖,我們就用什麼圖,才不會不一致。」蔣希說這話,也是要確保被追究起來的時候,大家是同進退的。「還有,唐任暘,你也要當第一個開始用『水水』叫傅泱沂的人。」

 

「何必?」唐任暘用銳利的目光看著蔣希,「我沒事又不會去跟她講話。」

 

當然是避免我們之中有人反悔。

 

「你不敢嗎?」蔣希不解釋,而是反詰道,「因為梗太爛?」

 

「你才不敢吧。我可以啊,你等著。」唐任暘覺得蔣希反常,反而不想辯下去。也許可以再找「私下的」機會問清楚。

 

「好了,好了,可以去開房間了。」打斷兩人的,當然是彭妙如。對班上的戀情蜘蛛網所知有限,個性又不拘小節的她,非常大方地說出了眾人共通的心裡話。當然,她的想法很單純,只是開開玩笑,但有些人心裡就是淋滿醋汁或是已經黑得像被墨水灑過似的了。

 

「彭妙如,你--」蔣希這要回嘴卻被打斷了。

 

「不跟你們鬧了,我要去裝水。快上課了。」彭妙如說,

 

「我的順便!」蔣希俏皮地說。

 

「嗯。只有蔣希的。你可以自己走去,反正你也要該回你自己的位子了。」接過蔣希的水壺,彭妙如的話是對許維論說的,卻也是給其他賴著不走的人聽的。

 

從小學三年級,彭妙如開始發現班上同學都會「真的」喜歡誰以來,她一直都覺得他們蠢得無藥可救。而更蠢的就是,因為喜歡某個沒有未來的對象,而對他身邊的人開始施展拉攏或中傷的手段。那些人一定是偶像劇看太多,卻從來不知道現實世界中有帳單這種東西,更沒有聽過父母吵架吵到摔東西的各種混亂。

 

(最近加劇她的不耐感的事件是胡汶涵和許維倫一直試圖把孫俊宇塞給她--說得更清楚一點,那兩個人是時不時就會「說溜嘴」什麼「不想戳破彭彭的祕密,不過彭彭喜歡孫俊宇還真是有點可愛」之類的。而真相是,完全沒有那種事。胡汶涵和許維倫可以大概就是那種沒有被揍過,不知道認真的拳頭打在他們賴以維生的臉上會有多痛的人。)

 

「彭彭~」胡汶涵就是不死心。

 

「彭彭~」許維倫也跟進。

 

顯然這兩個人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要煩死彭妙如才能善罷甘休。

 

「麻煩你啦。」唐任暘也很直接地把水壺從書包拿出來,丟給她。

 

「我的在我桌上。」孫俊宇指著自己的座位說。

 

到底是多麼低自尊的人才會喜歡這種人?

 

「彭!還有我喔!」柯品竹則是確定不會有事才跟風。

 

「我跟你去好了,這麼多怎麼可能拿得了。」蔣希站了起來,並且把彭妙如手裡的她和唐任暘的水壺接過去。她確定胡汶涵看見了她的動作,而且臉垮了下來。「還有孫俊宇,你不覺得你位子有點遠嗎?自己去。」

 

「喂,希姐!那柯品竹呢?她跟我坐隔壁欸。」孫俊宇指出蔣希的偏袒。

 

「你男生順便服務一下女生會死噢。」蔣希翻了個白眼,不再多說什麼就往門外走去了。

 

「蔣希,我要冰的--喂!」唐任暘以為自己可以無視一切,給個order,沒料到蔣希跟本當作沒聽見。

 

「我去幫你跟她說!」胡汶涵跳下傅泱沂的桌子,這才注意到,傅泱沂已經再走到前面一點的地方等著。「嗨,傅泱沂。」

 

她不懷好意地笑著對傅泱沂說,然後為了唐任暘的飲用水需求朝著蔣希追過去,他們成群的小團體也就各自散開了。


唐任暘想喝冰水,可以自己裝;胡汶涵想幫唐任暘裝冰水,可以自己行動;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他們都已經到了可以自己決定並且行動的年紀了,就好像蔣希自己決定了不把裝好的溫水倒掉,自己決定了親自對唐任暘「交待」,自己決定了讓唐任暘啞口無言。

 

她坐在他的斜前方,也希望就讓他一輩子看著她的背影。


最奇怪、最矛盾,最多不該湊在一起的事情湊在一起的產物,就是國中的各種「加強班」。在這個不該有「升學班」和「放牛班」之別的時代,私立學校一笑置之,公立學校巧立名目,總是有一群人以為真的有一群國中生會享受某種他們心目中的特權,嚮往成為被特別選中而必須要活得好像真的很愛讀書同時也必須常常說自己都沒念書的生活。

 

當然,也很可能,這種酸不溜丟的想法是蔣希自己一個人的。

 

同班的(手下敗將)唐任暘和黎志豪都沒有表現出對這一切既失望又無奈的樣子。黎志豪根本都是一下課就衝去加強班的教室--也可能是因為他熱愛八卦的性格?畢竟那裡的那些三八的女生,似乎總是會播送很多黎志豪基於某種蔣希不想知道的理由而在乎的別班的愛恨情仇。

 

隔壁班的班長和隔壁的隔壁的隔壁班的班長在搶隔壁的隔壁班的班長?就在這間教室裡,校長的女兒和家長會長的女兒兩人鬧翻了,現在是有把社交生活放在心上的人選邊站的最佳時機?三班的老大跟七班的某個女生在一起了,不過全校都知道那個女生是個曖昧搞不完的交際花?全校最夯的男生可能還是五班的唐任暘,不過二十六班的轉學生也很可口,所有人都在猜他是在上一個學校表現得太好或太差才來到他們學校?如果他在下學期第一次的週考進入前十名,很可能會成為加強班的一份子?同屆的籃球隊隊長很喜歡校長的女兒,但是家長會會長的女兒同時被選作科展和國語文競賽的代表,既然不是非要在這兩個人之間做選擇,和他們都很好的全校第二名(原始的八卦是全校第一名不過蔣希知道該怎麼更正)也就是隔壁班班長應該會繼續游移在兩個女生中間?

 

到底,知道這些事情,對人生有什麼意義?

 

「蔣小希,你知道嗎?今天最新的『top secret』,聽說有人喜歡你欸!」在第八節和第九節之間的下課,已經被認證足以擁有「八哥」這個綽號的黎志豪,特地從第一排君臨最後一排,以會故意在非重點處調高音量而在重點出只以口形傳述的口條再度提供給蔣希一個他認為很不錯的消息。

 

「你嗎?」她開玩笑地亂猜。黎志豪不會喜歡任何人,全世界都知道這點,一個好的記者會知道時時保持中立,這是他自己說的。

 

就是有「八哥」黎志豪這種功課不錯,事情做得很認真,甚至手工藝也很不錯,有想法,有自信卻寧願把全部的精力花在聊八卦這種事情上的人,才讓蔣希驚覺整個「加強班」的制度大有問題。

 

黎志豪左顧右盼了一下,確認沒有人在附近,才說道,「萬人迷、偷心大聖--唐、任、暘。」

 

「他喜歡胡汶涵。胡汶涵也喜歡他,天知道他們怎麼還沒在一起。」蔣希沒有顧忌地用一般的音量說。反正她說的也不算是什麼八卦。

 

「是跟他上同一個補習班的同學,剛好是這班十七號的國小同學現在的國中同學,那個人跟他國小同學說,國小同學又跟十七號說,十七號跟這班的四號說,四號去跟她的小學同學、我們班的孫俊宇確認的。他不是跟唐任暘蠻好的嗎?」黎志豪說明他的資料來源。

 

「你跟唐任暘和孫俊宇也蠻熟的啊,你有求證他們嗎?好的記者會--」黎志豪的解釋讓蔣希算是鬆了一口氣,不可能是事實的謠言,可以好好地被智者終結了。

 

「可是--」黎志豪還想辯解。他是個好記者,就算沒有查證本人,也會作足功課才「報導」,唐任暘對蔣希怎麼看都不是沒有可能是喜歡的。

 

但胡汶涵,好吧,男生是會喜歡胡汶涵,沒錯。

 

「孫俊宇只是不想讓唐任暘跟胡汶涵有機會啦。」蔣希隨興地說,煞有其事地嘆了口氣,「唉,這種東西說出來就不淒美了。」

 

她很滿意地看著黎志豪陷入沉思的表情。在背後捅刀或許是不太道德,但這整建荒唐的事情都是因為孫俊宇變得更荒唐的,他活該

 

黎志豪跟蔣希在想著不一樣的事情。蔣希說的孫俊宇的事情很有道理,不過也還不算徹底推翻整個消息。

 

一碼歸一碼,孫俊宇喜歡胡汶涵可不代表唐任暘也喜歡胡汶涵,更可能也更棒的將會是,孫俊宇喜歡胡汶涵,胡汶涵喜歡唐任暘,唐任暘喜歡蔣希,或許蔣希也喜歡孫俊宇?跟她最好的朋友彭妙如爭風吃醋?

 

當旁觀的一方果然是最正確的選擇。

 

「八哥。」不過最不沾鍋的人,偶爾也可能惹上最緋聞纏身的變態角色。他剛剛回到座位,左邊瞬間就多出了唐任暘。

 

奇怪,他剛剛不是還在十七號的位子那邊看最新一集的少年漫畫嗎?

 

他,黎志豪,雖然作過統計,得證唐任暘是全年級最受歡迎的男生,但是他並沒有愛慕這傢伙,也很希望這傢伙不是在愛慕著他。

 

他可不是被青春期釣起來耍的國中少女。

 

What’s up?」但願坦然無懼是最好的選擇。

 

「坐下,我有話跟你說。」帥哥就是得天獨厚,連請都不用說。

 

「請說。」不過,黎志豪是樂意當一個會說請字的禮貌帥哥。早餐店的阿姨和學校對面生意特別冷清的泡沫紅茶店工讀生,都說過他是個帥哥,現在,他在班草面前表現出無比有禮的態度,完美帥哥的頭銜,get

 

「我不喜歡胡汶涵,也不喜歡蔣希。」黎志豪有時候也蠻好奇唐任暘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的。並不是因為他在私人方面或者新聞搜查方面對他特別有興趣--四班班長絕對是更值得有興趣的對象--而是就像現在這種情形,黎志豪自己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而真正長著一張不羈而高貴的臉的唐任暘卻很認真地在發表謝絕花邊聲明,活像真的對遊戲人間沒有興趣一樣。

 

上天造他唐任暘,可不是為了提升凡人界的無聊指數的。

 

「為什麼?」所以他發問了。

 

「沒有為什麼。」唐任暘的表情像是在告訴黎志豪這種狀態哪需要理由,接著他沒有變換表情,也沒有變換語氣,卻瞬間營造了某種殺人電影般肅殺的氣氛,警告道,「以後不准再有類似的八卦從你這裡傳出去,知道嗎?」

 

The glamorous ultimate diva also known as」英文老師踏進教室,黎志豪的八卦事業獲得拯救,唐任暘的身心靈也終於得以清靜了。他也不是特別愛上課,不過那畢竟是學生的本分,而且他也不想白白浪費,他還不錯的資質。

 

只是沒想到即使回家時間到了,黎志豪的「下班」時間還沒。

 

老師一走,他立刻用力拍了唐任暘的桌子,啪!

 

「關於你上課前問我的問題,我想還是看我心情囉,如果你和蔣希放水,讓我考一次全班第一,maybe我會答應你們。」看來那個上次僥倖考贏他的傢伙,比較寧願把上課時間浪費在繪製全校的人際蜘蛛網上。

 

(唐任暘確定在急著攔下他、講一堆瞎話的黎志豪那本仍舊攤開著的課本空白處,就是畫著這種東西。)

 

「蔣希是你很容易就可以打敗的對手,至於我,放水你也未必贏得了。」死鴨子唐任暘嘴特別硬,話鋒一轉,他說道,「不如,我跟你交換一個八卦吧。」

 

不如就以毒攻毒吧,他盤算著。

 

他畢竟不是黎志豪也不是班上那群跟麻雀一樣的女生--對,他還在覺得女生都像各種動物的年紀,所以到底怎麼會有人覺得他會喜歡他們之中的任何一個?上學期不是在上生物課、講動物的生理構造嗎?上課完全沒在聽的黎志豪(和蔣希)上次考試一定是動了什麼手腳--總之,他沒辦法信手拈來一個又一個的「top secret」,不如捏造一個吧

 

「許維倫說,傅泱沂喜歡你。」

 

「去死吧你!」他沒料到黎志豪的反應會那麼大就是了。

 

哪一個流言是不假的?不過,黎志豪或許是班上唯一一個對傅泱沂有好臉色的男生,如果由他來製造流言,也是一個不算空口無憑的流言。

 

「除非你真的喜歡男生,不然,考慮她一下吧。」

 

唐任暘喜歡胡汶涵!唐任暘喜歡胡汶涵!唐任暘喜歡胡汶涵!唐任暘喜歡胡汶涵!唐任暘喜歡胡汶涵!唐任暘喜歡胡汶涵!」黎志豪反擊的手段非常激烈,同時也驗證了唐任暘的詰問:所有流言都是假的。

 

為什麼偏偏說是胡汶涵?

 

「你們班的胡汶涵?不錯啊,是正妹。」開口的就是這個班最白目的那一位。如果他不小心記下的某個傳聞湊巧是真的,他真要勸這位「白同學」說話不要如此不經大腦,會長的女兒雖然不是什麼女神級的妹子,但是標準應該會遠比講出這種鬼話的人高上很多。

 

「可是這樣很多少女會心碎欸。」四班班長也飄過來說道。

 

如果他不小心記下的另一些傳聞偏偏是真的,那麼這個上次「不幸」讓他跟蔣希考了同分,名次輸在同分比國文的四班浪子,才是貨真價實的「heartthrob」。

 

See?

 

到底是誰最認真讀書、知識最淵博、學問最高?為什麼是他會意外落到全校第15名這個窘境?

 

「嘿,忘了拿給你們,彭妙如叫我還你們的考卷。」是蔣希。總算有人會把心思放在真正重要的事情上了。

 

Manners, manners.

 

「謝了。」唐任暘看著蔣希--不經意地,就是讓很多女生著迷的那個眼神--口吻輕鬆地說道。

 

蔣希傾斜身體,湊近唐任暘,小聲地回道:「整天談情說愛,難怪會考第四名。掰。」

 

彷彿只是為了梳理頭髮而彎下腰,蔣希拉緊馬尾,就那樣頭也不回地走了。唐任暘看著她的背影,也說不上什麼。

 

「她跟你?」又是那個四班班長。

 

到底是什麼樣的班級會讓這種不斷攪和四處池塘的人連任班長?現在,他似乎還以為憑著一起看十七號的漫畫的交情,就可以破懷唐任暘那片蔚藍大海的平靜?

 

「你跟她?」唐任暘瞄向還在收書包和閒聊廢話的校長女兒和她的閨密。

 

那個正在跟轉頭察看的四班班長使眼色的閨密應該是全世界最unattractive的女生--不,僅次於傅泱沂--依據他偶然聽到的蔣希的說法,所有自覺有點姿色而心機非常重的女生都喜歡在身邊帶一個恐龍妹,所以她和校長的女兒似乎一直形影不離。她剛好又在四班,所以,唐任暘合理推測最後的最後,那個烏龜們總會跑贏兔子們的最後,恐龍閨密會橫掃先鋒、拔得頭籌,成為四班班長夫人。

 

「黎志豪,其實你如果喜歡胡汶涵或傅泱沂,可以直說。同學一場,我幫你追,只要拿你上次抽到的寶物來換就可以了。」天快黑了,晚餐還沒吃的唐任暘也不想繼續鬥下去,帶著勝利的自信笑容,他抄起書包,閃人。

 

「你漏了蔣希!」


對同學開始有「非分之想」著實是很奇怪的,上課不能好好上課,下課不能好好下課,吃飯不能好好吃飯,放空不能好好放空,隨時隨地都不能好好的做自己該做的事。放空就會不自覺想到他,吃飯的時候會細數他喜歡或不喜歡吃什麼,下課的時候只想多花點時間認識他,就算只是藉著朋友的朋友接近他也無妨,至於上課的時候--本來就是最沒辦法專心的上課的時候--當然一定會想她,想他在想什麼,想他為什麼要想什麼,想他會不會想著別人,想他會不會其實是想著自己,想他為什麼要想著別人,想他為什麼會想到了自己。

 

坐在音樂教室,電子琴正前方的第一排,因為很愛上音樂課,不管自己不會什麼樂器,歌路也侷限在流行歌,還執意要當音樂科長的柯品竹,對著歌手郭靜那首〈知道〉的直笛譜,胡思亂想著。

 

我就是我,她有很多的理由讓人痴心,有很好的理由讓人瘋狂,有太多的地方比我好很多,而你恐怕就是喜歡她……

 

對啊,就是我愛你,你愛她,她愛她,她愛他,你愛我,我愛他,他愛他,他愛她……

 

恐怕不到最後,我們就該放棄了,不再愛,不再捨不得,才不用變成最後認輸的人……

 

三角戀的歌,為什麼可以那麼揪心?

 

「品竹?」老師突然叫到她。

 

不會是不小心把心裡話很大聲的說出來了吧?

 

はい。我是說,老師,什麼事?」幸好她雖然不是最聰明的人,至少是反應還夠快的一個。

 

「這學期的班際合唱比賽,國二每班都要參加。你們開班會的時候,記得要討論唱獨唱部分的人選,好嗎?因為通常同學都會推來推去,課堂上比較沒有時間,讓你們這樣慢慢討論。」老師很溫柔地笑著解釋,幸好她發呆是發呆,倒沒有完全狀況外,漏掉什麼大事。

 

老師交代的事情,科長一定會使命必達的。國中階級制度真的蠻微妙的,每個班都會發展出不同的排序方式,而他們班,竟然是身上掛著職務、有貢獻和表現的人,可以比較活躍,老師疼、同學敬,朋友多到不行。

 

這也是柯品竹非得要搶下一個科長來當的原因。當然,她也不會為了這種事情,自願當某科科長,那個老師特別跟學生不合,也特別不需要親近

 

還有很多很好的,可以提升自己的社交地位的方法。

 

比如說,在國文科長想要對國文考卷答案的時候,提醒大家要開班會,討論重要事項。

 

沒有人喜歡對答案,因為沒有人喜歡分數。國文科蔣希算是一半的自己人,但也不是權力遊戲裡的主要選手,又是午休時間會寧願不睡覺,一個人改完全班的默寫小考,登記完分數,發回給同學的那種「自虐狂」,她這一步,連胡汶涵都得自嘆弗如。

 

(並且,如果有人要指出她對算是一半自己人的蔣希不夠好,她可是要很大聲地告訴他們,她很夠意思地用麥克風幫忙催促了永遠不會準時完成任何事情的傅泱沂她大小姐。)

 

「我們先選出男生好了。」她說。看看男生是誰,必要的時候可以打出「科長自肥牌」。「對了,這邊的資料只有說說,男、女生各要掛一個主唱,還有伴奏之外都要唱到歌,其他都可以自己分配。如果想當指揮或伴奏,等一下也可以討論。」

 

「男生當然是唐任暘啊。還有誰唱歌比他好聽?」

 

是很好的人選呢。「妳」加三分。

 

「不要叫我。」唐任暘竟然是不願意承擔重任的。他可是班上的門面欸。「黎志豪高音很強,光他去唱,就會拿冠軍了。」

 

很強是很好,不過……

 

「那也要你們其他人都不用唱來拖累我。」「八哥」的自信和很帥卻很男二的「八阿哥」可以匹敵。

 

「可以讓八哥唱裝飾音啊。一定很加分。」邊改考卷的蔣希說,唐任暘趁她難得停下筆,問她需不需要幫忙。想當然耳地,被拒絕了。

 

她真的要一個人改全班兩份的考卷?好吧,她畢竟是狠心讓同學一個小時寫文言文課文的單課考卷和階段複習卷的人。心理狀態當然異於常人的。

                                                                                                                       

「我覺得還是唐任暘唱吧,臉皮比較厚,應該不會怯場?」孫俊宇這是出賣自己的哥們。

 

「我也投唐任暘,天生就是男主角臉,很適合唱情歌。」其實黎志豪真的算能唱,也不排斥唱歌,不過看著那些頻頻點頭的女同學,他知道好戲當前,得要盡快拉椅子、搶搖滾區的位子才行。「我覺得啦,除非他不敢,不然為了我們班的勝利,就是他負責主vocal,我委屈負責帶和聲的部分。」

 

他這樣說,自然獲得如雷的掌聲。這個班向心力其實不算特別好,但是每個人都有破表的好勝心,每到這種要奪冠、拿獎盃、摘錦旗,轟動武林,驚動萬教的時刻,所有同學都會罕見地投入,以獲得最甜美的勝利的滋味。

 

「那女生的部分呢?我覺得胡汶涵不錯,會鋼琴,唱歌也很好聽。」處理好男生人選的問題,柯品竹當然是先拱自己的好友上位。

 

「彭妙如會彈吉他,如果是比較文青的歌風,也蠻適合她的呀。」就算是送上嘴邊的佳餚,最貪吃的人都會知道要推辭一下,胡汶涵自然知道要如何「表現」。

 

「其實很多女生都很會唱,不如試唱看看?」開會的時候,往往會有某些涉世未深的與會人士聽不出會議主席給的「明示」。

 

主席中立這件事情管它在不在中學生開班會議事規則裡面。

 

「應該讓唐任暘自己選partner。要是他私心選喜歡的人,至少我們也都可以知道這個大情聖到底喜歡誰。而且我們就可以用那種濃情密意的情歌,拿下第一名。」蔣希第二次發言,還是不給唐任暘台階下,「就算被選到的人不喜歡唐任暘,單戀也有很多很棒的歌曲。」

 

除了上次週考在理化的加持下小贏了蔣希五分之外,唐任暘實在想不到他是哪裡冒犯到她、哪裡惹到她。恐怕上帝創造這個女生,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來跟他作對的。

 

「你會不會太無聊?」他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該用什麼心態回應她。

 

「你要是真的公開戀情,哪會無聊啊?」這句話,蔣希只有小小聲地告訴坐在他右邊的唐任暘,並沒有打算在班會上當一個unprofessional的人當到底。

 

「其實,小希你唱歌也很好聽啊,而且英文很好,就算唱英文歌也沒問題。」柯品竹想救唐任暘,卻好像沒有什麼十全十美方法。硬是在這個時候說,唐任暘應該跟特定的誰唱,大概會被看穿自己的心計吧。

 

「可是唐任暘恨死我了,我們一定表演得不好。」唐任暘有聽出蔣希把「恨死」和「表演」加重,卻不知其所以然。

 

「拍手,各位。班長就是班長,我剛剛就說了,有我和唐任暘合作,歌喉方面就一定穩贏了。這個時候,女主角當然是要帶來戲劇加分效益的啊。」黎志豪承認,自己就是愛看肥皂劇,而專業方面,難道有任何狗仔前輩小時候不是攔截同學的傳情小紙條長大的?

 

「可以投票表決啊,決定要訂下女生的人選,還是讓唐任暘自己選。」柯品竹沒有想到,這個最後的方案會是孫俊宇提議,並且獲得胡汶涵的附和。

 

而且他們雙雙投下同意票。表決通過。

 

幸好這回,她有遵守主席不投票的議事規則。

 

「那就這麼辦吧。唐任暘,老師說,要再下次音樂課前,找一個中午去試音,讓她幫我們開歌單喔。」

 

說著老師提醒的事,在她心裡想的,是木已成舟,也許為了勝利,就得「不擇手段」吧。

 

對同學有「非分之想」果然是很煎熬的事。

 

至於被同學有「非分之想」,唐任暘的經驗可以告訴大家,那根本就是被騷擾。

 

民主制度顯然需要再度被檢討,此時此刻,被賦予了重責大任的唐任暘,完全不顧其他同學依然秉持著美國獨立以降的崇高精神討論出想唱的曲風,並且推選合適的樂手。他只知道自己快被逼瘋了。

 

而禍害就是他左手邊的那個壞女人

 

「蔣希,你可是要負責喔。」他轉頭控訴她。

 

「我不要當指揮。有指揮跟唱台的話,會減少很多發揮的空間。」她卻雞同鴨講地回答他。

 

「什麼啊?」他納悶地問。

 

「現在不是在選指揮嗎?」蔣希雖然沒有抬起頭,繼續盯著考卷上的國字注音,卻也耳聽八方地留意到了會議的進程。「你沒在聽嗎?」

 

她當然可以那麼優哉。

 

「我沒在管那個啦。我是要你對我負責。」他可是不想管其他人如何,現在是他和蔣希攤牌的時間。

 

「我很久沒彈鋼琴了,愛莫能助。」又是一個無理頭的回答。

 

「我也不在乎誰是伴奏。」他只好再度聲明。

 

其實這次,他逮到了蔣希也沒有太認真聽同學的討論。大家明明說了,等女生人選出來,幾個會彈琴的人可以在互選一個代表。不過算了,他也確實沒心思去在乎那些事。

 

蔣希的毛病到底是什麼?她到底知不知道她得對他負責?

 

「你應該在乎的,負責獨唱的人一定要多花時間跟伴奏練習。」她輕輕嘆了一口氣,擱下筆,看著他說。

 

「你不要再裝傻了。」話說出口,唐任暘才驚覺自己反應太大。他對轉過頭看的幾個同學呼攏一笑,表示沒事。然後臉色一沉,嚴肅地盤問道,「為什麼我非得負責選女生的獨唱代表啊?」

 

「人多嘴雜,我有空再跟你說。」她沒有躲避他的目光,但只用氣音回答。

 

然而,唐任暘可不會讓自己那麼好打發。他站起來,把椅子拉到蔣希的桌邊,現在他們之間只隔著信任感的距離。

 

「這樣不會有人聽到不該聽的了吧。」他說。像是子彈離開槍口前的蓄勢待發。

 

「但是全世界都會覺得我們有鬼。」她說。明確地有某種怯懦在微弱的聲音裡顫抖。

 

「把一半的考卷給我。」唐任暘大方地表示,刻意也讓蔣希前後的兩個男同學聽到。其中一個是劉馳飛,大哥級的人物,對同儕很有影響力。唐任暘自己跟他是維持著互不承認,互不否認的現狀,但他懷疑劉馳飛基於不明的原因,對蔣希很有敵意,而蔣希又是--「蔣希」。就像剛剛,要收考卷的時候,在眾多還沒寫完的同學之中,要召開班會的柯品竹也就只敢刁難傅泱沂,蔣希卻是直接收走劉馳飛的考卷,其中一張,連名字都還沒寫。

 

唐任暘不覺得自己對蔣希的交友狀況有超乎常理的留心,他其實希望蔣希自己也至少要多在乎到相同的程度。

 

畢竟,他也只能在自己可以做得到的範圍內,擔保她不會變成第二個傅泱沂,第二個社交賤民。

 

「你就這麼好奇嗎?」她給他已經改完正面的那一疊考卷,似笑非笑地問道。

 

「我不喜歡讓別人欠債欠太久。」他也帶著一抹邪魅的笑容。

 

「你先說,你目前的口袋名單?」蔣希像是一本不到最後一頁,絕對猜不透作者的設計的奇幻小說。她總是有她獨特的聲音表情,也有她始終保持神祕的調調。

 

「你啊。」不過既然她願意開誠布公了,唐任暘可以順著她的規劃,逐步揭曉真相。他甚至悠哉地拿起水壺暢飲。

 

改考卷畢竟只是掩護。

 

Sure?」越讀蔣希這本書,總是越讓唐任暘搞不清。他漸漸地明白,她喜歡遊戲,尤其是猜謎。

 

「不要拖時間,快放學了。」而他並不喜歡。

 

「你喜歡我嗎?」唐任暘差點沒把水通通吐在發問的那個女生臉上。

 

這是什麼問題?你不用先定義「喜歡」嗎?有些東西很容易決定,比如你問我喜歡喝飲料嗎?喜歡。喜歡打籃球嗎?喜歡。喜歡做打掃工作嗎?不喜歡。但是有些東西不然,尤其是那些東西是人的時候?

 

通常應該是指那種喜歡?

 

「不-」或者重點根本不是哪種喜歡。「不是,你,蔣希,你認真一點,OK?」

 

「我很認真啊。你想找我唱,是因為喜歡我嗎?」她再問一次。

 

唐任暘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被搞混了。他也不管男女授受親不親,他伸手摸了她沒有瀏海遮蔽的額頭,沒發燒啊

 

(蔣希暴力地捏了唐任暘的手,甚至不給他喊痛的殘存力氣。)

 

「不是。是你唱歌很行,平常作事也很負責。」他小心回答道。示範所為的「認真」給她看。

 

「那,就別找我吧。因為我想要我們班贏。但如果你就是那種假公濟私的人,我也不會強迫你配合。」她不讓他在任何地方打斷,一氣呵成地完成她的答覆。

 

「我當然也想贏啊。」他可不容他的人格被侮蔑。

 

「那你去找傅泱沂。」她給他了一個殘忍的指令,可是完全不像在開玩笑。

 

What?」無論如何,唐任暘是需要她對這件事情好好解釋的。

 

「她是全班,不,我有理由相信,她是全校唱得最好的人,她去唱的話,根本你跟黎志豪就算燒聲,我們也會奪冠。這就是我的理由。」蔣希早就停下筆了,那麼多的考卷恐怕也改不完,此時此刻,她要唐任暘清楚的了解,她要什麼。

 

「如果投票表決,其他人不可能會讓傅泱沂唱,是嗎?」他果然也是聰明人,立刻點破她的用心。

 

「對。我想要贏,想要好好地、跟我們班痛快地贏一次。」她重申她的立場,眼神裡有某種令人懼怕的東西。

 

「你沒看到外面那些獎牌跟後面那些錦旗、獎盃、獎狀嗎?」唐任暘試著降低氣氛的緊張感。

 

「你不覺得,那些東西,從來就不是大家一起拿下的嗎?我沒跑過大隊,你沒作過打掃工作,許維倫的英文從來沒有及格過,那些東西最後都只是變成某些人自己的傲慢而已,所謂的班級榮譽,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有時候也會很想知道蔣希都在想些什麼。她和同學關係都不算太差,卻又不是大家在列朋友名單的時候會先想到的人,她也只跟彭妙如一個人特別熱絡。她看起來很愛念書,上課、下課不是看小說就是寫作業,可是又對菁英主義頗為不齒。蔣希和她腦子裡的東西,莫名地就是會引起唐任暘的興趣。而當她,突然間,對他透露了不少,卻是更加深他對她的迷惑。

 

「我知道了。沒問題,聽你的。」那樣的她,讓他不得不答應她。

 

「我不要你聽我的。既然你問了,我告訴你我的想法,你不認同的話,大可以不要理會。胡汶涵唱得也有一定的水準,是很合宜的人選,而且她大概也覺得你會選她。」她用了隨興的口吻,搭配酸人的提議,傳達了她嚴肅的想法。

 

「是她的話,還算不錯。不過,我跟你一樣,覺得要讓我們班一起贏一次。」唐任暘還是決定要答應她。不管她是不是容許他這樣做。

 

Deal.」他們不約而同地說。

 

恐怕事情是變得越來越複雜了,被同學亂起鬨的事情,可以隨便處理,答應蔣希的事情,一定要做到。

 

那天放學,蔣希在離開教室前意味深遠地看了唐任暘一眼,不再多說什麼,唐任暘知道,他該開始行動了。

 

孫俊宇、許維倫、劉馳飛、胡汶涵、柯品竹、彭妙如……總算他們一個個都走了,而總是最後一個離開教室的傅泱沂還停留在原地。

 

唐任暘把書包掛上肩膀,走向在關窗戶的她旁邊。「水水?」

 

「蛤?」傅泱沂完全沒注意到唐任暘的舉動,而他會開口叫住她--用那個她以為有了更惡毒的使用方法之後大家已經不會再用的綽號叫住她--更令她害怕。「怎麼了嗎?」

 

確實是有不少人會在教室逗留到糾察收隊,也有單純不想回家而繼續留在教室寫功課的人,但應該要去傳說中的加強班的唐任暘,不曾留得那麼晚,更沒有道理是為了她特地駐足的。可是他人卻在這裡,正在跟她說話。

 

難道她做錯了什麼,惹到了惹不起的他?

 

「我沒有惡意,」唐任暘用力擠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釋出善意。「你還沒要走嗎?」

 

傅泱沂很像兔子,不是長相的關係--用長相來形容的話,會有更多更碩大、駭人的選項--是她那副隨時處在恐懼之中的模樣,和那種膽小的動物如出一轍。

 

「我我要關窗戶。」她解釋道。還是不懂唐任暘到底想做什麼。

 

不過,就像胡汶涵和其他女生常常說的,唐任暘真的很帥。是戴著黑框眼鏡還是像陽光一樣很有存在感的帥。

 

很難得會從這麼近的距離看著他……

 

傅泱沂瞬間撇開了目光。

 

「我就直接問你好了,合唱比賽,你可以唱女生的獨唱嗎?」

 

「蛤?」又一次,她只能這樣回應。

 

唐任暘是吃錯藥嗎?怎麼會有一連串異常的行為。還是這是新的整人遊戲,如果她答應了,當天是不是所有人會故意不唱歌、不演奏、給她難看?或者大家會為了勝利完成演出,但是接下來的每一天,胡汶涵那群人都會把她關進廁所,用來路不明的液體潑灑她?

 

「你不願意嗎?」唐任暘的問題讓她很難回答。也許在他的世界裡,的確只有願不願意的問題,不會有其他的雜音和其他的疑慮。

 

傅泱沂讓自己背對著唐任暘,刻意走去檢查另一邊的窗戶,吞了吞口水,反問道,「為什麼會找我?」

 

「當然是因為你唱得很好啊。」唐任暘沒有要放過她的意思。他跟了過去,就站在她的面前。身後就是教室的掃具櫃和垃圾桶,傅泱沂知道自己無處可逃了。

 

「你不想的話,不用勉強。」唐任暘用了比較溫柔的聲音說,似乎也夾雜了一點失望,「畢竟,為了讓我們班贏,利用你,對你也不公平。」

 

「利用我?」她不懂唐任暘怎麼會那樣說。

 

「平常,大家對待你的方式實在很糟,你會不想上台獨唱,我也可以理解。」唐任暘的言詞讓傅泱沂覺得窩心。他似乎對她很真誠,沒有詭詐和欺騙,似乎讓她也可以卸下心房,似乎那就是他在試圖做的事。他似乎想讓她好過一點,無論她是不是答應唱獨唱,甚至於--唐任暘給她的感覺是,就算沒有合唱比賽,他也不會吝惜對她友善,他是真心地想向她伸出友誼的手。

 

那種感覺真好,有人在乎自己的感受,真好。就算真的是被利用,好像也很值得。

 

「你不要擔心拒絕我會被別人說閒話,我還沒有跟別人說我會找你。」他又補上一句話,同樣讓人覺得很舒服。

 

不可能,不可能是整人遊戲。像唐任暘那樣的人,沒必要為了捉弄她這樣的人表現得這麼體貼,這麼溫暖。

 

「謝謝你,呃,我--」

 

「你不要這麼快拒絕我啦,再多想一下,明天放學,我也會留下來關窗戶。」

 

說完話,唐任暘的手掠過她的肩膀關上電燈和風扇,然後對她微微一笑,轉身往門口走去。

 

「等一下,我是要說,好,我可以唱獨唱。」她很快拿好書包,追上他,說道。她覺得自己更像是用喊的。恐怕,不用盡洪荒之力,她是沒辦法好好地回答唐任暘的。

 

「太好了。那我們明天中午可以一起去音樂教室試音。」他笑著說,扣著門,要她先出去。

 

「嗯。」她點點頭,感覺臉龐熱熱的。

 

剛才,應該真的是用喊的了。他人真好,不會笑她。

 

「拜拜囉。」他準備結束對話,想了想卻又加了一句,「一起加油吧。」

 

「好!拜拜,明天見。」傅泱沂說完,立刻轉過身,用最快地速度跑得遠遠的。如果再繼續面對唐任暘,她恐怕會繼續鬧出更多笑話。

 

唐任暘也準備將教室門反鎖,趕去上加強班的第八節課。

 

「你做到了。」聲音由遠而近。是蔣希。

 

「你不是早就走了?」唐任暘疑惑地問道。

 

「我想說,還是把考卷拿去班導辦公室放好了。」她也不浪費時間,走進教室,從抽屜裡拿出還沒改完的國文考卷。

 

「喔,那,我跟你一起走過去囉。」唐任暘靠在門上,只用餘光看著蔣希。

 

「你是要讓我們兩個明天成為八哥的頭條新聞嗎?」蔣希拿好考卷,走到門邊,側身對著唐任暘,笑著說。

 

「那就你先請吧,我不怕遲到。我可以幫你把考卷送去樓下。」唐任暘提出他紳士的邀請。

 

「感謝。」蔣希說著,微微回頭,像小動物一樣斜著下巴,眼睛瞪得又圓又大地,對著唐任暘輕聲話道,「既然你都已經做了,為了贏,要繼續對她好一點。」

 

無論她是哪一種動物,一定都是有毒又會吃人的那一種。

 

「我知道了。」唐任暘只能這樣回答。


那天晚上,傅泱沂看到唐任暘確認了她的好友邀請,應該是國一、她還對著全班抱持著期待的時候送出的。然而,就算是一開始就加入的同學,現在也被她刪得精光了,她沒辦法忍受看著一堆放著荒野女巫的照片,名稱是「水水」的帳號,彼此嘻笑地互動著,每兩、三個回應,就會再歌頌一次那個惡毒的玩笑。

 

唐任暘用的是自己的照片,自己的名字。

 

現在他是她在家人和少數還不會馬上刪掉的國小同學之外,唯一一個好友。


「蔣希希,唐任暘呢?」午餐時間,班上的超級大正妹顯然不會花太多時間在食物上,或者說清楚一點,她想吃的可不是團膳。

 

聽到胡汶涵的問題,蔣希在心裡嘆了N口氣。

 

現在是把她當經紀人就對了,花名蔣希希,that’s right

 

「他跟傅泱沂去音樂教室試唱,」想想還是不打算承擔起這怪任務,她加了不確定的語氣,「吧。」

 

「傅泱沂?」胡汶涵的驚呼聽起來有點心傷。也許她成天對唐任暘放電,也放出真感情了。

 

蔣希是不在乎,不過身為經紀人,一定是要一方面發布禁愛令,一方面set梗炒新聞的。就看你們了,好戲上場。

 

她含笑不語。

 

「之前,好像有聽到她唱得還可以,好吧,那我去跟大家說,我來彈鋼琴好了。」胡汶涵像是自言自語地說。

 

蔣希看了看她,說道,「很讚欸,搞不好老師會塞一、兩段自彈自唱。胡汶涵,Go!」

 

「我還是專心彈琴啦,讓他們好好唱。要贏就要認真來,才行。」胡汶涵笑瞇瞇地說。她的想法和蔣希很一致。

 

這就是人類世界弔詭的地方。放眼全天下,蔣希最無法想像自己會相像的人,就是非常傻白甜、非常女生、非常做作、非常會裝可愛的胡汶涵。

 

「我們一定會贏。」蔣希咧嘴而笑。

 

胡汶涵說要認真來,很真的來得很認真。她從家裡搬了一台電子琴,找了會打爵士鼓的孫俊宇,和彈起貝斯帥度不亞於當紅一線天團最In靈魂人物的彭妙如,組成一個簡單但是實力堅強的樂團,每天放學一定留在學校練習。

 

音樂老師選了一首青春活力的歌曲,並且指定黎志豪、蔣希和許維倫也加入獨唱的行列,連同唐任暘和傅泱沂,五個人已經開始忌口辣、甜、炸,發毒誓絕對不讓自己感冒、啞嗓。

 

擔任音樂科長的柯品竹投入心力也不落人後,立刻自請包辦服裝造型,決定要把主唱和樂團的日常衣櫃,經營出另一種巨星風采。而其實只有一句獨唱,並且因而心有不甘的許維倫,也連夜看了很多Youtube影片,精選出可以自己跳、自己秀和兩兩跳、兩兩cute的舞步,編排出緊湊而精采的一段表演。

 

「同學們,表現得很棒,老師基於公平,不能給你們太多的指導,只稍稍提點你們一下,」國二五班的努力大家都心裡有數,老師也很肯定,她告訴他們一個致勝的關鍵,「你們記得唱這首個的時候,一定要跟同學有『交流』,每次唱到『we are』一定要看著某個人,不管他有沒有在看你都沒關係,只要營造出一種團結、向心的感覺,OK?」

 

同學們當然是一致說好,也真的會做到。

 

一時之間,他們恐怕還沒想到的,是也不無可能,這一個叮嚀,在未來將足以讓這個班早已不甚平靜的生活更加波濤洶湧。

 

至少黎志豪心裡很樂,他一定會好好看清楚,大家的最佳男主角和最佳女主角,眼睛都看著什麼地方。

 

表演當天,緊張指數自然是逼到了高點,連校長都很故意地說要把致詞時間挪到最後,激烈的比賽準時開始。

 

唱名到國二五班的時候,全班同學排成整齊的一列,在舞台旁就位。他們穿著整齊的黑、白搭配服裝,卻又各有巧思。有的人是碎花的白襯衫,有的人是白色的素面T恤,有的人是黑色球鞋,有的人是白色舞鞋,他們都仔細梳理過頭髮--柯品竹把教室的桌子排成兩列,每張都放上鏡子,像是簡易的後台化妝間--不過他們的青春還不需要脂粉的抹飾,這一點討論後決定的。

 

登台後,負責合唱的同學,按著男生、女生、女生、男生、男生、女生的順序排成三排,在鋼琴和貝斯的前奏中,蔣希、唐任暘、傅泱沂依序登台。

 

唐任暘:

I've paid my dues(我已付出了代價)

Time after time(一次又一次)

I've done my sentence(我服完了刑期)

But committed no crime(卻未曾犯下罪刑)

 

唐任暘的精準的歌聲和發音開啟了整曲的序幕,唱完之後,他回過頭向後走,後排的同學三個男同學和一個女同學也順勢走到了與他並排的位子。

 

蔣希:

And bad mistakes(而很壞的錯事)

I've made a few(我也做了一些)

 

蔣希的聲音很清甜,比起她平常字正腔圓的口條,多了有一點點的娃娃音。她在一個輕巧的側點步後,走向唐任暘。

 

傅泱沂:

I've had my share of sand kicked in my face(我也嚐過了灑在臉上的沙塵)

But I've come through(但我已經海闊天空)

[全班:And we mean to go on and on and on and on(而且我們可是決心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傅泱沂唱起來渾厚有力,情緒也放得很滿,這些日子的練習,似乎終於讓她看見了在踽踽獨行之外的可能。在全班一起唱著那句的時候,後排也很流暢地轉換成男女交錯的站位,彼此有意無意地碰著肩、拖著手。

 

傅泱沂在歌聲中,走進隊伍,此時此刻,她與眾人躋身而唱,也似乎決心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唐任暘:

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我們是冠軍,親愛的朋友)

 

他邊唱邊看向右手邊的蔣希。

 

傅泱沂:

And we'll keep on fightin' till the end(而且我們會持續戰到最後一刻)

 

傅泱沂爆發性的高音,激起了全班的鬥志。

 

全班: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每個人都看著某個人,眼中的火焰熊熊燃起,他們口中的「我們」是實至名歸的冠軍,在這一刻就是已分曉的勝負結果了。

 

傅泱沂:No time for losers(沒時間浪費給輸家)

[全班:'Cause we are the champions(因為我們是冠軍)]

 

傅泱沂和同學們起應唱和,高低音的分部也很和諧。她賣力地唱、忘情地唱,場面莫名地像是她的個人秀,卻又讓人更加注意到在她背後支撐著的合唱聲樂。

 

唐任暘:

Of the world(凌駕於世界之上)

 

搭配著唐任暘收束的歌聲,彭妙如和她的貝斯從舞台的右側移位到左側。俐落的指法,和鋼琴配合得宜的音律。孫俊宇的鼓聲,不凌亂,不自負,恰如其分地帶出輕快而信心滿滿的節拍。國二五班的這場表演,不但沒有一個冷場空拍,而且每一個環節都精采出奇。

 

黎志豪往前走幾步,到樂團旁邊的位置,開口高歌。

 

黎志豪:

I've taken my bows(我鞠躬下台)

And my curtain calls(已到了謝幕時間)

You brought me fame and fortune(你為我帶來名與利)

And everything that goes with it(還有隨之而來的一切)

I thank you all(我無比感激你)

 

他沒有變聲的純淨嗓音,把這一段歌詞唱進了聽眾的心裡。他偶爾看著評審,好似訴說自己的故事,偶爾又看看同學,彷彿在一個時間靜止的場域,一起遙想曾經的風光,所有歡笑,所有淚水,轉眼成空,卻又好為重要。

 

蔣希:

But it's been no bed of roses(然而這裡沒有灑滿玫瑰的床)

No pleasure cruise(也沒有豪華郵輪的饗宴)

 

蔣希踏個踮步,笑著往前,唱出這兩句歌詞。她歪著頭,看了看右邊的黎志豪,也看了看抱著貝斯還在舞台左邊穩定大家的key的彭妙如。

 

傅泱沂:

I consider it a challenge before the whole human race(我把它視為與全人類的競賽)

And I ain't gonna lose(而且我可不打算輸掉)

 

傅泱沂也往前走,站在蔣希的左邊,用穩定而宏亮的美聲把全曲的高潮唱了出來。

 

後兩排的女生優雅地走位,排成了一排,男生也靠著彼此地背,成了一橫列。而唱歌的部分已經夠複雜的前兩排,也同樣換了位子,第一排左邊的女生拉起蔣希的手,第二排左邊的男生也把手重重地搭在唐任暘身上,傅泱沂還是站在最前面,彭妙如也是。

 

男:

I've taken my bows(我鞠躬下台)

And my curtain calls(已到了謝幕時間)

You brought me fame and fortune(你為我帶來名與利)

And everything that goes with it(還有隨之而來的一切)

I thank you all(我無比感激你)

 

接著換成全班男生唱起了一樣的歌詞,這時候沒有分部,沒有華麗的貝斯和爵士鼓,只有鋼琴微弱悠揚的簡單和絃。這群血氣方剛的少年雖然不是練唱出身,卻把滿滿的勇氣和滿滿的熱忱都融入了他們的歌聲中。

 

女:

But it's been no bed of roses(然而這裡沒有灑滿玫瑰的床)

No pleasure cruise(也沒有豪華郵輪的饗宴)

 

女孩們的歌聲也很真誠,很溫柔也很甜美。

 

緊接著又是傅泱沂的獨唱,在她後面的同學,則兩兩跳起俏皮可愛的舞蹈,唐任暘和蔣希移到最前面,像是過招班彼此錯位,又勾起彼此的手,甜蜜有默契的同步舞蹈,兩手搭了起來,女生轉起圈圈,男生也很帥氣地站出一種態度。連抱著貝斯的彭妙如都和黎志豪來了一段小舞。

 

傅泱沂:

I consider it a challenge before the whole human race(我把它視為與全人類的競賽)

And I ain't gonna lose(而且我可不打算輸掉)

 

他們也沒有忘記要在傅泱沂唱完後,同聲唱出關鍵的歌詞。

 

[全班:And we mean to go on and on and on and on(而且我們可是決心要一直一直走下去)]

 

舞步停了下來,五排又恢復成四排和樂團的隊伍,大夥兒站穩站定後,唐任暘再次起音。

 

唐任暘:

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我們是冠軍,親愛的朋友)

 

好幾個女生都看著他,眼睛裡充滿愛心,不過他的眼睛倒是離不開蔣希。

 

蔣希:

And we'll keep on fighting till the end(而且我們會持續戰到最後一刻)

 

蔣希唱道,回應他的歌聲,也回應他的眼神。

 

接下來,就是最高難度的邊唱邊跳了。原本背對著觀眾的眾人,瞬間全部轉身,專注地凝望著評審,又漸漸把目光分給身邊的同伴。雖然只有四個八拍,可是手部要很有力道,畫圈要整齊,胸震要很多練習,腳步要踏得輕快,第三個八拍的轉圈也要轉得漂亮,定點pose更是要帥氣。

 

全班: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傅泱沂:

No time for losers(沒時間浪費給輸家)

[全班:'Cause we are the champions(因為我們是冠軍)]

 

在傅泱沂和全班起應的歌聲中,彭妙如又回到舞台的右邊。

 

唐任暘+蔣希:

Of the world!(凌駕於世界之上)

 

唐任暘和蔣希邊唱邊往前走。

 

[許維倫:We are the champions my friends(我們是冠軍,親愛的朋友)]

傅泱沂:And we'll keep on fighting till the end(而且我們會持續戰到最後一刻)

 

隨著男生往前走,許維倫唱,女生往前走,傅泱沂和,同學們又與樂團併成了四排的隊伍。

 

然後又是大合舞和大合唱。兩個八拍,手腳協調是一種考驗,最後的揮拳喝彩終於也練出了魄力和神氣。

 

全班: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在這樣的熱舞和勁歌之中,他們似乎越來越相信自己就是冠軍。

 

左:No time for losers(沒時間浪費給輸家)

右:'Cause we are the champions.(因為我們是冠軍)

前:Of the world!(凌駕於世界之上)

[後:We are the champions of the world!(我們是世界的冠軍)]

 

先是左五排、右四排,然後是前兩排、後兩排,唱起歌的同學,也靈活地動起身體。

 

最後,他們搭起肩,不再嬉鬧,不再彆扭,認真地秀起歌藝。

 

全班: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We are the champions(我們是冠軍)

No time for losers(沒時間浪費給輸家)

'Cause we are the champions. (因為我們是冠軍)

Of the world!(凌駕於世界之上)

 

他們把手舉了起來,又在最後一個音符停下以後,一致地把手放下。場面瞬間安靜了下來。樂手放下了樂器,同學們魚貫移動到下一個位置,排列成三個直排。

 

傅泱沂站在原本屬於指揮的位置,給了大家一個指令。

 

全班:We are the champions of the world!(我們是世界的冠軍)

 

他們用沒有任何分歧的歌聲唱出「我們是世界的冠軍」,彷彿宣告比賽的結局。

 

沒有掌聲,沒有鼓譟,就只有國二五班踏著整齊的步伐,走下舞台。他們胸腔中有飽滿而歡騰的情緒,他們腦海中有無數的想法、無數想說的話、無數複雜又深刻的感動,有些人笑著,眼中卻有淚水在打轉,有些人已經哭了出來,卻發覺這種喜悅了眼淚,格外滾燙,格外溫熱。

 

隨後的時光,在他們心裡,這一場表演反覆地播映著,誰也無法繼續觀看其他人的表演。

 

然後,到了頒獎的時刻。

 

「各位的表演都很精采,校長還以為自己走錯了路,去到隔壁藝能學校的表演現場。但是我們還是有評分,還是要把獎頒給表現得特別優秀的班級。」校長詹宇新如是說道,「獎品我們會送到各班,等一下會頒發獎狀或錦旗,獎牌或獎杯,請班長再多帶一位同學上台領獎。」

 

「首先,我們先頒發兩個佳作。」

 

「第一個--二年十四班。」

 

校長公布名單,而明明不太花心思看別人的表演,國二五班的這群少男少女評判起來可是一點也不客氣。

 

「特別去租西裝、禮服,拿獎也算是補貼他們一下啦。」柯品竹很酸地說。

 

「第二個--二年二十班。」校長繼續公布。

 

「練PoppingLocking也是要時間啦。」許維倫嘆道。身為一個熱愛跳舞的b-boy,他暗自恨到沒有給自己安排一段頭轉。

 

「就兩個人有在tempo上而已。」胡汶涵白眼說道。

 

「我還以為這是合唱比賽呢。」唐任暘也冷笑表態。

 

「接下來,第三名--二年四班。」拿獎的班級一陣歡呼。

 

「讓校草跟恐龍妹演偶像劇也蠻犧牲的啦。」黎志豪笑道。

 

「只能說我們男主唱沒有別班帥囉。」蔣希也點點頭淡淡地說。

 

唐任暘搶過孫俊宇手上的鼓棒,示意要對蔣希不利。

 

「越來越緊張了,對嗎?來,第二名--二年二十六班。」遠處的二年二十六班又跳又叫的,令人羨慕又嫉妒。

 

「指揮是蠻厲害的啦。」彭妙如承認道。

 

「選歌也選得很有挑戰性,樂器也很難。」孫俊宇勉強說道。

 

「而且全班女生都比我們的女生獨唱漂亮很多。」唐任暘硬是要補充。

 

蔣希沒有客氣地狠狠捏了他的手臂。

 

「最後,第一名--二年哪一班呢--是二年--五班!」

 

他們停頓了一會,才鬼吼加掌聲加尖叫加大笑加大跳加大彈。

 

「蔣希,誰跟你去領獎?」坐在班長旁邊的柯品竹問道。

 

「讓唐任暘跟傅泱沂去吧!」她出聲蓋過眾人的喧鬧,以手掌充作擴音器,「沒有你們,我們也不會是冠軍!」

 

這一天,於是歡樂又嗨過頭的落幕了。在舞台上短短的幾分鐘,是背後好幾個小時的練習,和百分之兩百的全神貫注、百分之三百的全心全意,盡在不言中的,是同學之間的接納和知惜。國二五班,終於成了一個同心合一的班級。

 

對主唱唐任暘而言,最大的收穫卻是蔣希對他越來越仁慈,而且這份仁慈還延續到了很多人都會壓力和嫉妒變得越來越恐怖的國三。

 

雖然不知道原因到底是什麼--最可能的就是因為蔣希是他最可敬的對手--但是唐任暘心裡很清楚,只要蔣希對他仁慈,他整個人就是特別正常


「蔣希、蔣希,要不要聽『丁丁』的八卦啊?」為了方便在當事人面前持續為蔣希插播最新消息,黎志豪曾經整理了一張「代號列表」要蔣希看完、背起來、燒掉。這裡的「丁丁」指的就是從國一就沒有離開八卦風暴中心的四班班長,可想而知,「甲甲」、「乙乙」、「丙丙」有都各有相當的人物。

 

沒錯,出於好玩,蔣希確實特地在有機化學和電磁物理之間挪出了擺放特派記者黎志豪的SNG連線,還有明顯到不能再更好猜的綽號清單……

 

「好啊,不過有這麼急嗎?」蔣希已經整理好書包--她永遠是動作最快的一個,九月開學至今,她還沒有對自己殘忍到在第十節下課之後繼續參加晚自習--她想趕快回家。

 

今晚可是--

 

「今晚可是平安夜,你不想知道難得把書包收得跟你一樣快的--」黎志豪邊說邊笑得狡猾,不過那幾乎是他最老實的模樣了。說起八卦的黎志豪,總是陶醉得忘我。

 

「小希,你可以過來一下嗎?」站在門外,明明才剛下課沒多久卻讓自己莫名其妙地看起來像是剛從外面回來的唐任暘叫喚道。

 

總是有這種讓人期待的本領啊。

 

「喔!」蔣希答應了唐任暘,而對黎志豪娛樂地說,「明天記得給我最好的聖誕禮物。」

 

她走到唐任暘面前,雙手環抱在胸前,等他給個說法。

 

「你要走了嗎?」

 

「對啊,你今天要留晚自習?」這是最合理的猜想,可能就是為了在晚自習開始前和那群蠢男生一起假裝水、丟垃圾、洗手等等之名,行在教室外面溜躂、耍廢、騎馬打仗之實,他才會在這個走廊上的擺出一副特地找她的樣子。

 

「對。」唐任暘點點頭,原本藏在背後的右手秀出了一個嘻皮笑臉的薑餅人,「平安夜快樂。」

 

「你是不是要拜託我什麼?不可能,我不可能幫你寫作文。」蔣希露出「不屑」的表情懷疑道。

 

「啊不過,要我幫你寫情書,倒是沒問題。」隨後,她又淘氣地補了一句。

 

「我會記得你說過得這句話。」唐任暘機靈地回應道,然後故意撇開視線,說,「就只是想跟你說平安夜快樂。」

 

他看起來和聽起來都很誠懇。

 

怎麼可能?

 

「那我就收下囉。」

 

蔣希正要伸手去拿,只見唐任暘把手一揮,跟她玩起「不給你」的遊戲。她也不認輸地試著墊腳,試著踩著唐任暘的腳,也試著預測他的下一步,她的眼神裡閃爍著「不放棄」三個字的跑馬燈,目光緊緊注試著唐任暘手上的薑餅人。

 

「啊。」笑得很開心的唐任暘把薑餅人拿到她的嘴邊,蔣希很快用兩手抓住它。

 

「你是要我吃包裝紙噢。」蔣希噘著嘴說,「你很沒誠意欸,以後找我幫你寫情書,我也要收費。」

 

「這是薑餅人,你沒聽過它會跳起來、跑走的故事嗎?」唐任暘驕傲地說出自有典故的鋪陳。

 

「它跟你長得蠻像的,是很可能會做這種事。」但蔣希的嗆聲卻顯得很不用心。

 

還不快承認是誰比較聰明?

 

「還是謝謝你啦。」蔣希看唐任暘沒有接話,在心裡偷笑著。

 

果然很介意。

 

「不客氣。」唐任暘大方地說。

 

「掰囉,阿暘。」蔣希小心地把薑餅人放進餐袋裡,對唐任暘說道。她的笑容很燦爛,就像耶誕樹上的燈光,溫暖而繽紛。

 

「拜拜,小希。」唐任暘也向她道別。他的笑容也像為了迎接歡慶的日子而點的蠟燭一樣,實在而迷人。

 

蔣希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校門,坐上父親的車。平安夜的夜晚,無論是等候的人,陪伴的人,或是想家的人,都值得一份充滿愛與感恩的禮物。

 

她透過車窗看著其他像她一樣背著沉重的書包的同學,也坐上了屬於他們的幸福座駕。


「蔣希,我跟你說、我跟你說,你昨天沒聽到沒關係,我又更新啦!」黎志豪不放過一分一秒,護送著蔣希從教室門口走到座位上。

 

「其實,我不想聽四班班長的八卦。」蔣希小心地露出一個最不傷害黎志豪的笑容。

 

因為他也是一個平安夜會跟家人一起過的人。

 

「哎呀,那多無趣!今天可是聖誕節欸--」

 

「聖誕快樂!」許維倫突然跳上了講台,一邊拿起麥克風喊道,一邊在黑板上畫起聖誕樹和聖誕老人。

 

「我許維倫,在這邊要送大家我的簽名照當作聖誕禮物!你--唐任暘,是不是應該好好回報我?」

 

明明說送大家(爛)禮物,卻只要唐任暘回禮,被指定的聽眾當然知道這是他的cue點,他看了看走廊--講台上的許維倫和坐在他斜前、斜後的孫俊宇和劉馳飛不斷發出psst的聲音,示意他方向。

 

只欠東風。而要在冬天颳起這道春天的風,有賴他的本事。

 

「水水。」唐任暘走出門外,攔下正要走回教室的傅泱沂。

 

「唐任暘。」她很開心地跟他打招呼,眼裡散發滿滿的期待。

 

「我想跟你說,呃--」硬著頭皮,梭哈。「我喜歡你。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他看著她說道,一定要能說動她。

 

「蛤?」傅泱沂難以置信地問道,「你說真的嗎?」

 

她看起來很不知所措,腳不斷在地上畫圈,眼神也變得閃爍。

 

「當然是真的啊。你還記得我們一起練唱,一起被音樂老師和胡汶涵噹的時候嗎?那時候我就覺得你很特別,跟你一起唱歌很愉快,不會累,不會緊張,甚至會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我們在舞台上的時候。」唐任暘用很認真的聲音說,他細細地回憶起和傅泱沂有關的一切,數算他們共同經歷過的事情。

 

「其實我也喜歡你啦。」傅泱沂嬌羞地答道。

 

怎麼可能有人不喜歡你。

 

在提出這個告白計畫的時候,孫俊宇冷冷地說著這樣一句話。

 

「太好了!」唐任暘終於不在愁眉深鎖,放心地笑了,「今天是聖誕節,我有個驚喜要給你。」

 

「什麼?」傅泱沂不自覺地用撒嬌的聲音問道。

 

「閉上眼睛,我帶你去看。」唐任暘指示她。看著她閉上了眼睛,他走到她身後,告訴她行進的方向。

 

他們走進教室,唐任暘讓傅泱沂面對著黑板。

 

面對著一個深淵。一個他即將把她推進的深淵。

 

「張開眼睛。」

 

當傅泱沂依唐任暘的彈指照辦的時候,映入她眼簾的,是許維倫剛剛畫好的漫畫。有身型龐大的恐龍,追著酷似唐任暘的卡通人物,「阿暘」逃進了一戶人家的煙囪,恐龍瞬間也跳上了聖誕老人的雪橇,差點脫不動牠的麋鹿,把牠甩進了水溝裡,裡面都是糞便和垃圾,有一隻鱷魚活活被牠壓死。

 

旁邊大大的字寫著:「To花痴水水:不要臉,難怪要整你!」

 

「這是什麼?」委屈和羞赧讓傅泱沂的眼眶紅了,她不安地轉頭找唐任暘問道。

 

他只是聳聳肩,掉頭走人。

 

「你還不懂嗎?」趾高氣昂的柯品竹走了過來,對她罵道,「都是整你的!阿暘怎麼可能喜歡醜女?你也不照照鏡子?」

 

蔣希看著這個場面只覺得每個人都很噁心。

 

「聖誕快樂!各位同學,這是我跟唐任暘準備給大家的聖誕禮物!比許維倫的好一百倍吧!」孫俊宇大大方方地搶過許維倫手上的麥克風播送道。

 

聖誕節的意義才不是這樣。這算哪門子的聖誕禮物?

 

「欸,我也有幫忙欸!」許維倫抗議道,「我還情商我的女朋友來製造本日的高潮!我們可是可以自己開開心心地過屬於的情人的好日子欸!」

 

蔣希默默地拿出還捨不得吃,放在家裡又怕會被發現的薑餅人。

 

「多謝你們啦!」下一個拿著麥克風說話的是黎志豪,「國三生活那麼苦悶,還好有帥氣三兄弟給我們上演一齣好戲。不過如果是真的也很不錯。」

 

「唐任暘,good job!」聽到這句話的唐任暘只是繼續在座位上放空。

 

他偶爾會看幾眼平擺在他桌上的薑餅人。蔣希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了。他不知道她是在介意什麼,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煩什麼。

 

都是因為國三生活太苦悶。


國三生活如果不苦悶,禮拜五的班級活動就不需要耗費在加強班上,不管這是校長派還是會長派的政策,都令黎志豪經歷了這一生最坐立難安的光景。

 

唐任暘做了一件創舉,他應該留在教室收拾殘局,而黎志豪應該坐在教室觀賞後續的好戲。不知道胡汶涵現在會把氣出在誰身上,或者又重新擺出唐夫人的架勢,將那個膽敢爬上主子的床的奴僕掃出門外。不知道孫俊宇又打算怎麼面對這一切,他設好的局被打壞了,是結束他那段從一開始就沒什麼希望的暗戀,還是重新加入爭奪美人芳心的戰場。無論誰打算做什麼,好的記者都應該深入戰事的最前線,坐在八卦的正前方才對。

 

滴答、滴答,又一張考卷下來,班長表示,老師在開會不能來了,所以可以把複習考卷一起寫完。滴答、滴答,y=f(x)的函數要怎麼作圖。滴答、滴答,不知道傅泱沂現在縮在哪裡哭泣,可惡的唐任暘,你有沒有想過怎麼把你的戀愛元素排列組合一番呢。滴答、滴答,下課鐘聲響起。

 

科長站在講台上,要大家把考卷交換。無聊到發昏的黎志豪瞪著死魚眼接過前面同學傳來的考卷,此時明明應該坐在他右手邊的蔣希,卻也遞過了她自己的考卷。

 

「只要不是自己改自己的考卷,就沒關係吧?」她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吐著舌頭傻笑解釋。

 

「可是我這裡--」黎志豪自然還是不能理解。

 

「小希,考卷。」坐在蔣希後面的唐任暘也同時發出聲音。

 

「八哥,拜託啦。」蔣希沒有理會唐任暘,只是繼續盧他。

 

有趣的事情要發生了嗎?

 

「好吧。」黎志豪決定讓事情順利發展下去。

 

「蔣小希,你是怎樣啊?」沒有被滿足的唐任暘,自然是繼續用筆敲著蔣希的椅背,不滿地質問道。

 

「誰說你可以那樣叫我的?」蔣希冷冷地說。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啊?」唐任暘的聲音則是宣告戰火熊熊燃起。

 

「兩位,」黎志豪鑽入其中,「人家在對答案。」

 

蔣希和唐任暘互看了一眼,交換了倔強的不服氣。

 

「把考卷給我吧。」黎志豪大方提出建議,「你們可以去外面。」

 

氣在頭上,卻還是很樂於加負擔給好同學的兩人,把手上考卷放到黎志豪桌上,對周圍同學露出抱歉的笑容,誰也不讓誰地分別從前、後門走了出去。

 

「你可以解釋一下嗎?」唐任暘率先發難。

 

「我就是不想讓一個下流的人改我的考卷,這樣可以嗎?」蔣希不留情地說。

 

「你有事嗎?我到底哪裡惹到你啊?」唐任暘不想管蔣希無聊的脾氣,直接了當地要她把話講清楚。

 

「你自己做了什麼,你自己知道。」蔣希的語氣又變得更嚴厲,臉上也不在留有任何一點寬容。

 

「你是說我跟傅泱沂告白的事嗎?拜託,你很在意我,我很感動。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歡女生為了我--」唐任暘幾乎鬆了一口氣。

 

太早了。

 

「沒有人會為了你做什麼。」蔣希不齒地說,但又瞬間提高音量,義憤填膺地說道,「不對,現在或許就有人為了你生不如死,而你卻還在這裡嘻皮笑臉,完全不覺得自己有做錯任何事。」

 

她說完話,已經漲紅了臉。她的怒氣清楚明白,她的責難不給唐任暘留餘地。

 

」唐任暘停頓了一會兒,才說道,「我做的事情是對或錯,輪不到你來評價。你根本不知道我如果不做,要面對的是什麼。你也不知道,如果我拒絕了,你又會面臨到什麼。」

 

這一席話,唐任暘是不帶一絲感情的說完的。他決定開始適應冷血無情。

 

「我該感謝你在我跟傅泱沂之間選擇保護我嗎?」蔣希嘲諷地笑了兩聲。

 

「我不需要你感激我,我只是要你知道,我也別無選擇。」唐任暘什麼都不隱瞞,當然也包括他劃清界線的決定。

 

他和蔣希,是到此為止了。

 

「你不是別無選擇,傅泱沂才是。」蔣希也把話說得很白,「你會不會太自以為是了?」

 

某一部分的她,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那麼生氣。

 

她早就知道唐任暘的道德標準非常低,他們那群男生什麼事情都做的出來,寧可不擇手段,也不能一無所有。她也早就知道唐任暘一方面幼稚到了極點,開玩笑不怎麼拿捏分寸,另方面他的城府可不淺,絕對不會讓人抓到把柄。她更是早在最一開始的時候,就非常明白唐任暘是個無可救藥的自戀狂,任何可以擴充他已經過剩的傲慢的事情,他都一定會做。

 

她明明那麼清楚唐任暘不怎麼樣的為人,為什麼從未討厭過他?

 

即使是現在,她也是失望多於嫌惡,對於她曾經不討厭的唐任暘的特質,感到被背叛,感到有點心寒。

 

唐任暘沒有理會蔣希的話,那種抨擊也沒有什麼好回應的。無論她還要說什麼,他會一律置若罔聞,就讓她繼續迴圈地發洩,直到她也終於結束一切。

 

「你以為永遠都是你在選擇別人嗎?總有一天你也會遇到你想選擇他,而他卻不想選擇你的人。」蔣希最後就說到這了。

 

唐任暘覺得很諷刺,她可能永遠不會知道,她對他做的,已經讓他得到了她所希望的報應。

 

Karma is a bitch.

 

唐任暘和蔣希並沒有吵得太大聲,也漸漸歸於無言。但是坐在教室裡、大致可以聽到三、四分並且腦補到八、九分的黎志豪還是高興得不得了。他很期待他們之間接下來會變成什麼樣子,也很期待劉馳飛的下一步會怎麼走。

 

(雖然是他有意無意地把那個計畫丟在他面前的,但畢竟是那個大塊頭自己決定要行動的。)

 

事情真的越來越有趣了。國三生活,原來也沒有那麼苦悶


黎志豪有他的底線,他很清楚新聞倫理是什麼。但是他可不是什麼聖人,他也有要爆發的時候。唐任暘既然跟孫俊宇他們一起拿他的性向開玩笑,那就休怪他對他採取報復的行動。先不說他們當初練合唱的革命情感,唐任暘和他還有蔣希三個人之間應該當彼此是可敬的對手才是的,而今,唐任暘竟然為了他的自以為是的友情,選擇對黎志豪殘忍,或許他應該讓他嚐嚐被所謂的友情反咬一口的滋味。

 

該怎麼行動需要一番策劃,但也並不難想。孫俊宇和劉馳飛都喜歡胡汶涵,但全世界都知道胡汶涵喜歡唐任暘。可惜,如果唐任暘真的有喜歡的人,那也只可能是蔣希--沒有什麼「如果」或「可能」的,事實擺在眼前,連瞎子都聞得到空氣的甜。劉馳飛和孫俊宇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孫俊宇不怎麼高明地不斷湊合唐任暘和蔣希,而劉馳飛則是很樂意為了胡汶涵除掉蔣希這個障礙。

 

最直接可以傷害到唐任暘的,恐怕也就是透過蔣希了。可是黎志豪不可能親自挑撥他們,那樣只會讓他同時被兩個最聰明的人給盯上,完全沒有操縱的空間。這也讓他苦惱了許久,一方面越多人參與的計畫越容易失敗,另一方面沒有援軍就行動也是犯了失智症的作法。

 

幸好,最後,天公伯還是祝福他,讓他想到了一個妙計,一個可以讓唐任暘和孫俊宇都中槍的妙計,一個可以讓他同時得到一個有力的靠山的妙計,一個充其量就是傷害了最活該被傷害的人的妙計……


傅泱沂轉學了,因為儘管她是受害者,卻也還是繼續受著別人指點和謾罵。也好,新的開始總是不錯的,看看二十六班第一名,人家也是轉學生,現在也混得很好。

 

黎志豪不是冷血,只是他自己也戰戰兢兢地在過生活。唐任暘不笨,很快地就把事情的ABC串了起來,1+1=2,誰的腦袋和誰的勢力可以建構起完成一個惡整行動的基礎。他挑明了,不打算放過他,也不會馬上行動。

 

有本事,黎志豪就繼續扮演神祇,繼續玩他的遊戲,永遠不要有一天踩到香蕉皮,摔進萬丈深淵。

 

唐任暘看起來確實沒有動靜,劉馳飛也沒有下一步,苦惱的孫俊宇也困在原地,胡汶涵依然是個花痴,柯品竹依然假裝真的有喜歡許維倫,對孫俊宇敢想不敢作。至於蔣希,她還是常常找他討論功課,一切依然平靜,卻是預兆著一場腥風血雨。

 

漸漸地,黎志豪開始懷疑唐任暘已經行動了,而且他的手段遠比他所能想像得更殘忍、更毒辣。

 

從他們班上開始,八卦絕了蹤跡。

 

原來他沒算到的,是只要唐任暘從此之後不做任何事,一切都會停留在原點--黎志豪將會永遠失去他賴以為生的鮮血。


「你跟唐任暘是發生什麼事了嗎?」一起送回廚餘的時候,彭妙如終於發問了。已經是下學期,距離聖誕節有好幾個月以後。

 

「沒怎樣啊,就是隨人顧性命,大家各過各的生活。不是只有我們兩個變成這樣吧?」蔣希的答案顯得防衛心重,也意味著她完全沒有漏看、漏聽同學間的人情冷暖。儘管從去年聖誕節起,她就重新建築起她的冷漠心強,酷寒從十二月一路延續到春暖花開的三月。

 

唐任暘也一樣。就是因為他們的「不約而同」,讓整件事情顯得更違常理。

 

「所以,你打算連最好的朋友也不說?」彭妙如停下腳步看著她問道。她比蔣希高出一個頭,可以把她的憂鬱盡收眼底。

 

「我不想多談已經沒有任何意義的事情。」蔣希撇開視線,冰冷地說道。

 

「好吧,我也不勉強你。」彭妙如示意蔣希繼續往前走,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班地說道,「我倒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

 

「你跟孫俊宇告白了?他說什麼?你們開始--」蔣希眼睛發亮。

 

「沒有、沒有、沒有。為什麼每個人都說我喜歡他啊?」彭妙如無奈地皺起眉頭,隨後似笑非笑地說道,「主角是胡汶涵。黎志豪跟她告白,而且她答應了。」

 

「聽起來是安理會要永遠解散了。」安理會指的是「唐任暘」、「胡汶涵」、「黎志豪」、「孫俊宇」、「劉馳飛」,五個在班上可以叱吒風雲的人,蔣希常常戲稱自己應該算是被趕出去的中華民國,而彭妙如則是永久中立國。

 

「大家各自過生活,一切都很難預料啊。」彭妙如意味深長地說著,看著蔣希。

 

蔣希沒說話,也裝作沒有聽到任何話外之音。

 

彭妙如在心裡嘆了口氣,大考快到了,好好地過生活吧


畢典彩排之後,一個人走回教室,瀰漫在空氣中的鳳凰花和驪歌,讓獨來獨往變得更寂寞。

 

縣長獎唐任暘(即使他們之間沒有發生過任何事,這還是一件最令人不愉快的事)、議長獎蔣希、市長獎黎志豪、德育獎和智育獎彭妙如、體育獎孫俊宇、群育獎許維倫、美育獎胡汶涵……,命運就是喜歡捉弄人,永遠會讓最不需要多碰頭的人花更多的時間彼此琢磨。

 

「蔣希!」

 

突然叫住她的,是一個不算熟絡,也不能說全然陌生的人。

 

他是隔壁班的。四班班長。連任三年六個學期,永遠的四班班長,永遠的四班模範生,永遠的四班第一名,永遠的校園風雲人物,永遠的八卦中心。教室必鄰三年,據說和唐任暘有點瑜亮情結--兩個人都寧願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周公瑾,因為是比較帥的那一個。

 

Boys.再怎麼樣都是蔣希本女王技高很多籌,好嗎?

 

不過,怎麼會莫名有競爭對手之外的牽扯了?

 

Hi.」她有點尷尬地打招呼。

 

真的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啊。

 

「可以跟你拍照嗎?」他問道。一貫地冷靜,一貫地hold住場面。

 

Fine. Get the hype.

 

「我們兩個嗎?」她的表情像是在說「你忘了吃藥嗎」,配上一個俏皮的淺笑。

 

這個,以後一定會令人難忘。

 

他在心裡想,不表現在臉上。

 

如果早一點…

 

「當然是跟大家,唐任暘、黎志豪啦?」他補充說明。

 

「沒問題啊,不過不要唐任暘跟黎志豪,很膩。」她說,仍舊施展著她的慧黠魔力,然而那句「很膩」聽起來很真實。

 

記得五班的八哥老是說著蔣希喜歡唐任暘或唐任暘喜歡蔣希的渾話。

 

OK。畢業典禮完,不要走得太快。教室見。」他依然不對她的話中有話作出反應。收束了話題,給她一個介於友善和逗弄之間的笑容。

 

「那拜囉。」她不像他那麼會掌握神情和氣氛,清新又自然的語氣,讓人感受不到任何作戲的成分。

 

真的早知道。

 

他苦苦地笑。


事與願違是常有的。

 

蔣希確認接受四班班長傳來的照片,其中一張是不小心按下快門的傑作。

 

她和唐任暘各自坐在座位上,她靠在椅背上,右手警戒地抓著左手的上臂,眼睛像是凝望著著遙遠的未來,而唐任暘的左手擺在桌面上,撐著他的頭,眉宇間似乎還在思索著早已無法挽回的從前、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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