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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內容部分虛構,部分循個人經歷,若有冒犯之處,敬請批評指教。

*使用神醫一詞,避免誤傳錯誤觀念。

走廊的燈暗了。

年輕時髦的護士換掉了平底鞋,踩著她們鍾愛的Daphne遠走而去。

啜著冷掉的藍山咖啡--一樣是當天的第三杯,一樣不顧多位同窗的警告--例行性地收發電子郵件。

終於,有一段映入眼簾的文字,反常地吸引了Z神醫的目光。


一開始的時候只是講話變慢了而已。

好像講很多話,都要想很久,才能把前言,跟後語,銜接起來。

組織語言變得很難,變得很怪,有時候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表達的,是什麼。

明明還算會說話,至少,上台發言很少卡詞的,連語助詞都不太有。

--這是什麼巫術?

以前很多人會這樣問。好像一個在台下文靜、不太說話的女孩,不應該能夠在講台上--那叫什麼?啊,對了--侃侃而談,似的。

如果真有巫術,應該也是,突然間,那些事都變得,好陌生的這件事吧。

講話從來不是易事,但,一般人應該不會有這種,總是想不到措辭,想不起語法,用錯了詞彙,含糊了表達,的症狀吧。

說變得這麼難,寫也是了。

常常寫了一整張的筆記紙,打了一長串的留言,然後不得不撕毀,或是刪掉全部。

--失憶嗎?

也不是。

因為還是記得很久、很久之前發生的很多事情,考選擇題的話也都沒問題的。

如果只是失憶,還比較簡單。

總覺得,就是記了太多,不該記得的事,才會變成這樣的。

現在--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有一天起床就是這樣了,我還以為又是感冒、喉嚨沙啞而已。

結果看了耳鼻喉科,醫師卻沒發現什麼。

想吊點滴、吃藥,也不行了。

沒病吃什麼藥呢?

可是我覺得我有病呀。

說到我不該記著的事,演講比賽算是其一吧。

我竟然也參加過演講比賽。

以前還練過即席演說呢。

畢竟小時候最喜歡編故事、說故事了。

講得很爛、講得很差,什麼名次也沒有。

每天上下學都會遇到得第一名的那個人--稱他為X男吧--X男看起總是從容不迫的。

跟同學講話就是一個意見領袖的模樣,我知道某些的女生多欣賞他。

我絕對不會的。

最討厭那種人了。

就是人家說的,天生的人生勝利組。

只是剛好分配到紀錄工作,不行嗎?

自以為是的學長W硬要暗示我在偷懶。

講話不是他們身為學長的工作嗎?

像他那樣的聰明人,最愛賣弄了。

偷懶的是學長W吧,講話明明就是他們身為學長的工作。

記錄也是很辛苦的,還因為聽指示寄送了文件,而被責怪了。

只是喜歡聽,不行嗎?

我可是要當特務的。

自以為是的學長V,硬要逼人講話。

我講八卦一點都不好玩。也沒人要聽。

只是要我幫他起個頭吧。

根本欺人太甚。

就是這樣才會開始討厭菁英,真正的菁英。

討厭他們總是那麼自信。

自信真的算優點嗎?

考試要考「自信的真諦」,我還寫得出來喔,結果一樣是落榜就是了。

所以,到底什麼是自信呢?

我覺得如果我能像Y女一樣,就能說自己夠自信了吧。

Y女是菁英,不過她好漂亮。

我本來不應該覺得的,又不是特別高挑、特別別緻,就只是本地女生的臉孔啊,硬要挑剔缺點的話,以前的我,還是會講得出來好幾個的。

化妝會讓人變漂亮,不過她也只是淡妝而已,比起女明星,根本無異於素顏。

如果論講話的聲音,是還算清新婉轉,但是也不到出色。

至於內在美,我根本不認識她,就無從評斷起了。

她到底漂亮在哪裡?

是她的知識經驗、是她的學問道理,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還能夠引經據典,多語會話。

當別人--比如我--把看肥皂劇當興趣的時候,她都在做什麼呢?

她走路也好輕盈,高跟鞋也能踩得穩穩的,穿短裙很好看、穿長褲也很俐落,果然就是自信啊。

講話的時候,直視著每個人的眼睛,也不害怕。

而且還能夠聊得得體、聊得精彩。

真令人羨慕啊。

如果我是Y女,就好了。

就不會在好不容易把準備好的講稿說完了之後,被要求重講一遍。

光是一遍就夠累人了,死命地把起、承、轉、合接在一起,真的很累。

如果我邊哭邊講第二次,要求我的人一定會跟著尷尬起來。

都是少女的環境就是有這種好處,看到流淚的人,一定要虛情假意關心一番。

可是我哭不出來。

當眾講話就夠懾人了,當眾哭泣只會讓我更難堪而已。

不能哭,再委屈也不能哭。

這樣別人只會覺得我太愛面子而已。

絕對,不能在不該哭的大庭廣眾哭泣。

大家都趴著睡覺的時候也不行。

跑來跟你道歉的人,是很可怕的。

我知道是我錯了,我不值得同情,可恨的人情義理脅迫他們,也脅迫了我。

粉飾了太平之後呢?

終究是我得要覺得慚愧呀。

我會哭,確實,是因為我不夠勇敢、不夠堅強,但不是要讓誰來安慰我的。

所以,重講一次的時候,要不出錯的講完,而且不能哭。

在那之後,每次上台都會怯場了。

握著麥克風的手,一直顫抖著,從頭到尾。

另一隻手,也是緊緊抓著衣襬,大腦不斷地欺騙自己,這樣就會站穩了。

我不夠幽默,不會自我解嘲,更不會化險為夷。

我也不是學識淵博的人,講得很爛,就是講得很爛,不會有人為了平淡無奇、味如嚼蠟的內容,勉強聽下去。

最討厭發音錯誤了,還有可惡的鼻音。

我連念自己的名字,都覺得很挫折。

為什麼我不能跟Y女交換名字呢?

因為就算交換了也無濟於事啊。

真討厭,事實最討人厭了。

最討人厭的事實就是,我不能把話講得太快,因為別人會聽不下去。

慢條斯理的講,我會撐不下去啊。

--這又不關別人的事。

也對。

一次又一次,被批評講得太快,是不是只是委婉的說詞?

其實最大的問題還是內容空洞。

多講多錯、少講也錯,還是不講就好了吧。

但有些人就是愛指定人發言。

後面的人是一個講得比一個好,沒錯,但前面的人有講等於沒講的,也被放過了。

為什麼特別針對我?

一次又一次點我回答,一次又一次酸我、念我。

這世界就是噁心,永久不變的就是陷害人、傷害人。

每次坐到我旁邊,就趕著下課時間換位子、串門子,我知道你們都討厭我。

為什麼不講出來?

為什麼要在跟我講話的時候這麼裝模作樣的?

不喜歡我就直說嘛。

我這麼小咖、這麼沒沒無聞,拜託你們不要虛與委蛇了。

U女一直都是那樣。

有人說,她是把我當成假想敵。

要敵什麼呢?

我只是想扮演好我自己,就這樣而已。

這就已經夠難了。

還得莫名其妙被當成敵人。

老是有人想看你輸的感覺,超恐怖的,一做錯,就完蛋了。

我就已經很怕失敗了,還要這樣逼我。

到處去跟別人講她贏過我,完全不尊重我的隱私。

我沒辦法慢慢講話的這點,不關別人的事的話,我考不及格到底關誰的事。

一面亂翻別人的東西,一面又裝成最會照顧同學的聖女。

U女真的是把我當假想敵嗎?

我可從來沒有那麼矯情喔。

我不要當U女的假想敵,她想當菁英,而我壓根就不是。

是她先開始討厭我的,我只是不想要這個人存在而已。

至於看到我就轉頭、跟我擦身而過就跟左右擠眉弄眼的,我雖然很弱小,但我不是笨蛋,我知道那些代表的意思。

我,果然,就是一個,沒有人會喜歡的人。

根本沒人想聽我說什麼,只是想找笑柄。

根本沒人想聽我說什麼,只是知道我討厭說話。

根本沒人想聽我說什麼,只是要讓我自己妖魔化自己。

太過分了。

真的想認識一個人,根本不需要自我介紹。

我知道誰總是多付出一點,儘管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我知道誰是我最討厭的菁英,儘管我不知道他的家鄉。

觀察就好了,就這麼簡單。

人與人之間,如果願意多多留心,世界一定會更和平的。

那個我們不用繼續強調彼此間的差異的美好世代,也一定會來臨的。

不過這個道理,也不會有幾個人知道了。

因為,我現在也不能使用語言了。


神醫Z看完全文,不知道為什麼似乎立即就這位D小姐的心情感同身受。

不是職業病,絕對不是。

神醫也不是靈媒,光看小說一般的自白,無從望聞問切。

無法用文字形容。

D小姐說自己不再能使用語言,卻打了這段文字,恐怕是因為她的心情遠遠沉重於文字所能傳達的內容吧。

比疲累還疲累,比憂傷還憂傷,比困惑還困惑,比絕望還絕望,這些是真的,僅管聽起來矯情又做作,但一個心寒了的人,還有什麼情感可以流露?

雙手在鍵盤上敲打著的D,腦袋裡千頭萬緒,文字若有似無的起落,她到底感覺到什麼?

她比疲累還疲累,比憂傷還憂傷,比困惑還困惑,比絕望還絕望--

D是不是終於感受到了,原來這些東西會是真的,聽起來再也不矯情也不做作,因為一個心死無力的人,真的沒有什麼情感可以流露。

Z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沒有這種似乎可以代替別人說出心聲的感覺--說來也慚愧,執業了這些年,怎麼會是第一次,對著一個人的崩潰如此明白,如此了解?

他驚覺自己渴望找到D,渴望親口對她說出自己的懂得,渴望親自找回她的聲音。

--D付出的代價遠高於人魚公主,怎能沒有一個珍惜她的王子?

--會是自己嗎?

Z驚訝於自己的「突發奇想」,原來他渴望著的,還有保護D,照顧D,代替她筆下整個無良的世界,珍惜這位失去了聲音的人魚公主。

Z回了信件,不官方卻也簡略:

我會找回,藏在貝殼裡的,你的語言。

Z

--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親耳聽聽,專屬於你的,甜美嗓音。

事實上,當Z閉上眼睛,彷彿就聽得見了,D曾經擁有過的,那珠落玉盤般的奇蹟美聲,聽得見被她娓娓道來,一個又一個魔幻般的精彩故事。


--這是玩笑嗎?藏在貝殼裡的,我的語言?

俗話說,病急亂投醫,恐怕是不小心把心情紀事,寄給一個瘋子了。

--竟然用了人魚公主的典故,我才不想變成泡沫呢。

更何況,自以為是王子的話,就跟那些可怕的菁英沒什麼兩樣了。

才沒有什麼白馬王子呢。

有的話,也不可能以神醫的形象存在。

--白馬王子跟我們都不一樣,不用讀六法全書和各國政體,就擁有了法政科畢業的學生所嚮往的權利和權力。

白馬王子一定不會像念完了七年的醫學院的神醫一樣,帶著厚厚的眼鏡,輕而易舉就能從頭皮上找到白髮,他們一定又挺拔又英俊。

白馬王子不會被恥笑、欺負,即使被菁英包圍也能鶴立雞群。

白馬王子不會像神醫一樣,講話總是含糊不清的,他們的聲音會像大海一樣充滿魄力,也充滿熱情。

白馬王子會有高雅又富有男子氣概的各種興趣,並且十八般武藝專精,有優雅的品味,也有高尚的品格。

跟白馬王子共餐,一定會像欣賞一部藝術片一樣,令人目不轉睛。

他會穿著簡潔俐落的Business Causal現身,還是時髦酷帥的Smart Casual呢?

應該是藉於中間,保有個人特色,又不失格調的「Prince Charming Casual」吧。

聽白馬王子說紅酒和牛肉的知識,一定一點也不枯燥,彷彿觀看了一部編排製作細膩又充實的紀錄片。

如果跟白馬王子一起看書,會怎麼樣呢?平凡人真的可以靠著白馬王子的背脊,翻閱著《百年孤寂》和《惶然錄》嗎?

白馬王子來到現在的話,應該也會開車。開得有速度感卻又穩當、遵守交通規則,這才是白馬王子駕駛的樣子。

必須是白色的車子。

因為是白馬王子。

還是說,白車王子?

太蠢了,聽起來像白痴王子。

開白色車子的白馬王子會聽什麼音樂呢?

還是抒情搖滾吧,既有氣質,又有個性。

白馬王子也要會運動才行。

重訓好像很流行,但球類運動也要定期找朋友切磋。

真正的白馬王子一定會結交真正的青年才俊。

白馬王子會跳舞吧,人魚公主之所以想要雙腳,恐怕就是為了跟白馬王子跳上一支舞--不,不會只有一支,要一直跳、一直跳,讓在場所有的羨慕目光都在自己身上。

白馬王子一定要會跳舞才行,人魚公主的決絕才會有了價值。

D


May I have this dance?

Z

你聽過「在浪尖上舞蹈」這句話嗎?

D

我不會讓你變成泡沫的。

Z

魚雁往返之間,也終於確認了正式見面的時辰。

儘管如此,Z一直在想著,如果D自己找回了她的聲音、她的語言,她是否還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自己雖然不算公眾人物,至少是上網搜尋會看得到登錄大頭照的人士之一,但對於D,除了知道她失去了說話的權利之外,線索實在渺茫。

如果走在路上,聽到D的吳儂軟語--Z不禁懷疑自己會毫無所謂地就此擦身而過,這樣的話,他渴望她的聲音有任何的意義嗎?

毫無所謂地錯過的話,就不能說有任何的命中注定,或是任何的心有靈犀了。

可是他還是想見她。

見她。

聽不聽她的聲音,也無所謂了,在字斟句酌、總會耗費大半天的信箋裡,她的語言,她的想法,她的存在,已經成為對他而言,真正重要的事了。

那對她而言呢?

難免有點驕傲的Z不曾想過這個問題,倒是D為此深鎖了顰眉。

為什麼一直不開口說聲謝謝?

為什麼一定要等待他的拯救?

為什麼一不小心變成依賴了?

那可是王子,認不出失去聲音的女孩的王子。

哪天走在路上,自己一言不發的從他的世界路過,他也不會有感覺,正如同他也會帶著他的妄自尊大,不聲不響地偏離以她為中心的軌道。

為什麼依賴這個人?

為什麼不自我拯救?

為什麼只想繼續沉默,直到親口對他說聲,謝謝你給我的--

直到那一天。

答應見上一面,其實是為了知道,該謝他什麼吧。

是王子,還是騎士,甚或只是一個神醫,都不重要。

是神醫的話,或許還是最好,這樣他一定能清楚讓她知道,他怎麼能夠在那些過份詩情畫意、近乎矯揉造作的書簡中,放進令她如癡如醉的--什麼。

等他告訴她答案,她會好好的跟他說聲謝謝的。


出現在D眼前的真的是那位神醫嗎?

那個男人,只是以all black為原則穿搭,卻看起儀表堂堂。

也許是服裝的剪材合身或者作工精美,更有可能是因為,他的舉手投足都展現了他的風度翩翩。

ZD約在他住的商業區和她住的文教區交界的一個捷運站2號出口。

--兩個人,就二號出口吧。

Z是這樣說的,並且說好以手機鈴聲當作確認身分的信號。

--Simple Plan - Save You

就這樣而已,沒有打算要決定行程。

只要不是「讓我驚艷你」這種注定災難收場的戲碼就算好了。

「想去海生館--」Z劈頭就說道。

D試圖不要翻白眼。

「還是看展覽?」

沒有哪一個選項聽起來比較認真,除了海生館應該在靠近國境之南的遠方。

既然如此,就能去看展覽了。

平日白天,沒什麼人,文創園區突然場如其名似得,文藝又創新了起來。

沒有大排長龍的追星族,沒有附庸風雅的年輕人,雖然少了小孩的嘻笑,應該是專家講堂的空間也杳無人煙。

只要有個箱子,任何人都能發表高見。

這裡有箱子,沒有自稱是專家的人,最適合聆聽身邊的人的真心。

從售票處就能感受到插畫展本身的玩心,活潑的顏色賦予飛鳥走蟲令人著迷的生命力,細膩的轉印、疊圖、剪紙,傳遞著無法忽視的工匠精神,要站在指標處才能拍出最美麗的相片,一旦超過了界線,就可能掉進侏儒精和黑貓互不相讓的世界,直到參觀者在終點站拿起了畫筆,才算是賞遍了全展。

你最喜歡的童話是浦島太郎嗎?

Z收到D遞過來的紙條--上面印著敦煌書局的標誌--讀到文字所記著的她的提問。

「是小美人魚。」他笑著回答,倒也聽不出嘲諷的語氣。

「你呢?」

才剛問完便收到了另一張紙條。

正面寫著:傑克與魔豆

Z看見隱約透出的另一些字詞,又翻到了背面。

所有人都會這樣問。

他看著她,露出認輸的表情,等著接下一張紙條。

沒有下一張。

如果能夠親耳聽見會自動彈奏的豎琴,一定能洗滌人類寄住太多噪音的心靈。

D有這樣的想法,但不會有這樣的表達。

有些想像,會因為它們從來不曾被語言詮釋過,而永遠不會幻滅。

Z也沒多問,他猜到了。

套用每個人都只是二分之一的理論的話,雖然還未經過證實,但D應該就是他的二分之一。

帶不走的財寶,必然是最美好的那一個。

它們可以是一種精神提升,一種青春永駐,亦或是一種萍水相逢。

逛過了畫展,他們也逛商店。

逛過了商店,他們也逛庭院。

逛過了庭院,他們走進書閣,站在寫著暢銷書的架子前,同時嘆了口氣,卻又不約而同、不爭氣地,拿走了排名第二的那一本。

原本兩人都想細細品讀一番,卻又因為擔心對方會餓著陰錯陽差地反而往餐廳走去了。

午餐時間將盡,午茶時間未至,不免有些餐廳會進行清潔休息,索性就在百貨公司內用餐,畢竟選擇了搭乘大眾交通工具,有的是遠路可走。

幾乎所有力求兼具商業與美學的餐廳都提供義大利菜,帶有異國風味,又令人滿足的菜色,就是清炒辣雞義大利麵和紅酒牛肉燉飯。

用餐之間,忙著控制刀叉的D當然沒時間書寫,所以Z玩起了20個問題。

「猜你喜歡的水果,好嗎?」

D點點頭。

「果肉紅色的?」

搖頭。

「皮是紅色的?」

搖頭。

「奇異果嗎?」

Z信心滿滿地猜,D卻搖了搖頭。

「怎麼可能,女生喜歡的水果就那幾種啊……籽很多?」

搖頭。

「是芒果嗎?」

搖頭。

OK,我慢慢來。要剝皮嗎?」

搖頭。

「長在樹上嗎?」

點頭。

「水梨嗎?」

搖頭。

「香蕉嗎?」

D難以置信地搖頭。

連猴子吃香蕉都會剝皮吧。

「很好,怕你有誤導我--是榴槤嗎?」

顯然神醫對水果並不了解。

D冷眼搖頭。

「桃子嗎?」

點頭。

想到Z剛才亂猜的行為,偏偏他又不知哪來的靈感矇中了正解,D笑了,沒有笑聲,卻也開懷。

Z看著他,心裡的火苗徐徐燃燒著。

「我最喜歡的水果也是桃子。」

可惜沒一開始就猜這個答案。

吃過午餐、玩過遊戲,彷彿學童校外教學般的行程,也該往下走,既然先前提到了自己喜歡打籃球,就散步去公共球場吧。

附近的階梯座位區,偶爾會有街頭演出,氣氛還不錯。

Z這樣提議,D也欣然同意。

人如果願意去認識別人喜歡的事物,就代表他或她對對方釋出了善意。

反過來講,一個願意把自己所愛介紹給別人的人,也是誠摯地邀請對方走進他或她的生命了。

路途上,依然是Z訴說著自己的經歷。

雖說是神醫,卻也愛浪漫。

魔幻水都威尼斯、熱情的巴塞隆納、文藝復興的翡冷翠、富禪意的京都、油畫一般的布魯日、沙漠色調的古城費資、粉紅城市捷布、海風吹拂的里斯本鬧區、奢華的蒙地卡羅,當然還有花都巴黎。

蒐集了10大浪漫城市的旅人手札,留下的記憶當然不只是網路上流傳的盛讚而已,每一座城市都有悲傷的故事,傲人的傳奇,腐朽的秘密,歡樂的慶典,每一個國家都像一個人,有的青春,有的滄桑,每踏上一片土地,都令人感慨萬千,因為它們所背負過、所慶祝過的,遠比踩在其上的人都多太多了。

可惜,始終是一個人。

可惜,沒去過哥本哈根,沒去過歐登賽。

如果說巴黎是風情萬種的曖昧對象,童話的起源地,應該更是最天真爛漫、卻又最善解人意的愛人。

當然,在初次見面的人面前,表現得不知足,不是Z的風格。

他只把他看過的世界,不亢不卑地告訴D--至於他的惆悵,還是只委屈時間陪著他記憶了。

就是這樣的一個心情轉折,一個欲言又止,讓D察覺了。

沒有跟女朋友之類的一起去過嗎?

她故意裝傻地寫道。

「女朋友的話,只有在國內旅行過。」

Z這樣回答。

「不過那是很久之前了,我現在單身,新聞都查得到。」

顛倒是非的說法,是Z故作大方的說詞。

求證本人在多數情況都會比媒體報導真實得多。

但那或許也是Z的人生的特別之處,媒體上的他,被封為「神醫」,怎麼樣都比平平常常得Z要揚眉吐氣得多。

還想去什麼地方嗎?

D又傳了另一張紙條,並且追伸了一個p.s.

跟未來的女朋友的話。

「哥本哈根的歐登賽,安徒生的故鄉。」

是心裡話,也像玩笑話,不過說出來的話,心情就會好點了。

就是因為即使都是Z在說話,卻能因為D的聆聽與書寫而豁然開朗,這一天,才會是有生以來最愉快的一天。

他們看看別人打籃球,DZ耍帥地撿球、還球。

也聽聽街頭歌手的爵士。

Z聊起醫院的籃球隊,D露出不太相信的表情。

Z信誓旦旦地說,一定會讓D看到他們不得了的決賽DVD

邊說邊聽又邊走著,有時經過高級櫥窗,有時走在舊式巷弄--

他們生活的城市怎麼會算不上世界前十浪漫?

小人物的生活是素描,即使只有單一顏色,也存在豐富的光影變化,大人物的競逐,像複合媒材的作品,規則內的線條簡單純粹,體制外的斑點和圖像爆炸衝擊,混和在一起,這是這一座茶香與咖啡香並濃,西裝外套底下可以搭配牛仔褲與帆布鞋的城市,一座每一個人都找到自己的坐標的城市。

不浪漫嗎?

吃過小吃,也喝了新鮮的果汁,雖然距歡騰的夜生活還早得很,Z知道是時候,結束尋訪城市與自我的旅程了。

D討厭人多的地方,即使她不說也很明顯。

「你怎麼回去?」

他問道。

D晃了晃手中的悠遊卡,心想Z大概是太累了、腦筋也昏了。

「下次我開車接送你吧,省得我還得擔心深夜一個人的女子。」

都已經很明白不是深夜了,還硬是要這樣講,D卻沒有不開心的感覺,也不介意Z拐彎抹角提出下一次的邀約。

她感覺挺好的。

偶爾放鬆走一走的感覺、吃到真正的美食的感覺、逛書店能買到書的感覺、看到喜歡的展的感覺,還有--

那種彷彿即使全宇宙都在喧擾也可以一輩子只聽一個人的聲音的感覺,是什麼?

D在回到家後仍然在想著。

不過,反正她是答應了Z的邀約。

下次見面,他依約開車來載她。

這次終於還是去了海生館,雖然只是去取回Z掉落的雨傘。

還說不喜歡浦島太郎?

D如此寫下,Z會心大笑。

他總覺得,她很特別。

從他們相處的經驗,他知道她對表達的不在行,頂多是不太擅長開啟話題,卻總能語出驚人地給予回應。

她沒有特別深究什麼事情,也不完全懂每件事,卻有出人意表的理解力和記憶力,舉一反三,過目不忘。

D的主張,寧願人們拋下差異,彼此接納。

Z來說,那是她的盲點。

因為對他而言,每個人的特別都是有意義的,而他喜歡她或喜歡這世界的理由,也正是在於其中的特別之處。

正如他自己,也非常的特別。

「我突然想吃海鮮,可以把午餐的牛排cancel掉嗎?」

D一時錯愕了起來。

「我以為你會生氣。」

D不得不瞪了Z一眼。

「失去語言還是會有情緒啊。」

他這樣說道,理直氣壯。

理所當然。

就是要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這個不偏不倚的事實。

D一時無法回應,也不知道該如何做表情。

「好吧,不吃海鮮。」

D搖了搖頭。

「那你想吃魚、蝦,還是蟹?」Z也沒在客氣,「或是貝類?」

搞了半天,結果,「王子」懂的是海產知識。

D不知道自己該笑,還是該哭。

後來,他們又見了一次又一次的面。

除了DVD外,也真的受邀觀賞了杏林盃籃球錦標賽,Z的自誇竟然還算是名符其實。她也偷偷享受,某人會在休息時間,走到她旁邊,想知道對方覺得自己表現得如何的感覺。

有時候,在人潮散去的室內球場,「王子」會邀請D跳支舞。

「這是說好的。」

Z會這樣說,然後逕自播了音樂並牽起D的手。

沒有富麗的場景,沒有華美的服飾,更沒有羨慕的眼光。

但也絕對不會在茫茫人海之中,不知不絕,幻化為泡沫。

每次見面,他們都會再去一次文創園區的書店。

起初,這對D來說,就只是如釋重負。

失去表達的人,幸好不用跟著失去故事。

慢慢地,對Z或對D來說,每次重訪,都是重新回想每一次的相處,那個他們第一次一起去的地方,承載著他們的回憶,在他們心中的意義,無可取代。

在木製的平台上,他們會坐著看書。

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靠近對方一點。

最後,他們習慣了,背靠著背,靜靜地看上一下午的書。

不去問對方看了什麼,不去想對方想了什麼,只是靜靜地,背靠著背,閱讀文字。


--這樣算在交往嗎?

海風和海浪都有點吵鬧,於是D聽見了這句話良久後,才知道說話的是自己的聲音。

Z沒有回答。

因為他已經潸然淚下。

原來,眼淚不專屬於來自大海的公主,白馬王子也會哭泣。

--我愛你。

一直以來,D最想親口說出的就是這一句話,三個字而已的一句話。

夕陽西下,坐在沙灘上的Z把手搭在D的肩膀上,他知道他該說「我也愛你」,也知道要說「當然是在交往」,他卻寧願緘默著,安靜著,聽著那個光是文字就讓他一見鍾情的女孩那風鈴般的聲音,襯著不再吵鬧的海風和海浪--

如果白馬王子也聽詠嘆調,那還有什麼音律比此時此刻的聲調更如鶯出谷?

愛,不是一句我愛你和一句我也愛你。

也不是一句我們在交往而已。

愛是他只想聽著她的聲音,直到世界的末了。


--謝謝你的給我的愛。

--跟我結婚吧。

--我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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