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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方絢音同居是很特別而愉快的經驗,有別於大學時期的疏離,他們給了彼此最暖的扶持。一開始,項言星會因為半夜被嬰兒哭聲吵醒而鬧脾氣,但是後來,尤其是因為方絢音的惡補順利考取並展開檢察官生活後,方翔界的咿呀咿呀反而成了她的安全感。方絢音和葉曼俍也算是朋友,小界喊著項言星和葉曼俍都叫「漂亮姊姊」,是個聰明的好室友,他們喜歡他活潑靈巧,教他叫唐任暘「醫生伯伯」,他學得很快,讓Jake哥哥很不悅。

 

方絢音對唐任暘的出現沒有明確的態度,主要原因是因為她不覺得自己夠資格採取什麼立場,葉曼俍曾問過她,會不會被唐任暘和項言星的閃光弄得刺眼,她說不會,唐任暘偶爾的造訪會讓屋子更有生氣,小界雖然跟「醫生伯伯」不熟,但是他會帶Wii來找小界一起玩,還會變魔術給小界看,他答應等小界長大以後會教他怎麼變,讓小界很開心,總是很期待「醫生伯伯」來他們家玩。

 

然而,在大廈一樓店面經營「手作りお菓子」Taylor也出現在背景裡之後,項言星知道,繼續住在一起實在不妥。她告訴方絢音是時候分居了,他們當時因為同樣失喪而尋求彼此,如今,他們都已經有了自己的歸屬。方絢音聽了,手扶額頭自忖,只要項言星跟小界打勾勾,以後還是會來看他,抱著他講好聽的故事,直到小界長高、長壯,「漂亮姐姐」再也抱不動了。

 

「好啦,把我的私事都挖出來後,你就要走了。」臨別前,方絢音幫項言星把裝著珍貴回憶的木箱放到她的車上,提醒她「重要的事」,「醜話說在這裡,要是你敢在外面宣揚我的秘密,我會殺了你。」

 

「先練習一下吧。周芷若跟趙敏是注定要戰一場的。」項言星重提一個過去的幽默,笑著的雙眸看著方絢音,「好好活著,好好過日子,你才有機會打贏我喔。」

 

方絢音不顧項言星多麼「閉俗」,給了她一個深深的擁抱,一個停留了一陣子的擁抱。

 

「此地居,大不易。你要是付不出第一個月的房租,可以找我借。」最後,她貼心地叮嚀到。

 

於是,交往一年半的時候,在素昧平生的房仲牽線下,唐任暘和項言星恰巧搬進了同一棟公寓,住在樓上樓下。

 

(據項言星的說法,那是最柏拉圖式的戀愛經驗,一面省去很多黏膩的約會,一面有著真正的遠距離沒有的相伴。)

 

他們仍然遵守著在一般情形下,不單獨去對方/任何異性的住處的原則/規定。他們會交換冰箱和櫥櫃裡來自家人的慰問,唐任暘的母親煮的馬鈴薯燉肉數一數二,項言星的父親心血來潮會做讓人食指大動的涼拌雲耳,項言星的妹妹,項卉凡,開始多寄了一組託朋友買的合利他命EX,唐任暘的弟弟,唐任崴,則是更常借放而至忘了取走不少客戶送的天然農場水果。因為不順路,他們倒不會一起上下班,不過他們都很喜歡等對方下班--當然不是每一天,分別受雇於正義和憐憫的檢察官和醫師,並不時總有那樣的機會--碰到面時,通常已經過了晚餐時間,大半不讓人想入非非的地方也都歇息了,路邊的停車格難得會空著,剛好適合開著兩輛車亂逛。

 

這一天,他們停下車後,沿著河岸走著,在盡頭看見一棟預售屋。

 

「這裡竟然蓋了一個新的社區。」項言星觀望著四周。

 

「地段不錯、生活機能和品質都OK,你覺得呢?」唐任暘也察看著環境,查看著項言星。

 

「有戶外階梯、陽台、地下室車庫,住在這裡,還不錯吧。」她評論到,那棟房子確實具備了一切她喜歡的建築設計。

 

「那我們結婚後就住這裡囉?」他等著看她被突襲的反應,難掩笑意。

 

「你是中樂透噢?」她笑著說,但馬上意會到了什麼,收起笑顏,「慢著,你剛剛說--」(「我們結婚後。」他接腔,以免她不願意讓話題延續。)「--這種話可以這樣隨便講噢?」她希望可以盡量輕鬆地處理問題。

 

「我沒有隨便啊,你不會不想嫁給我吧?」唐任暘的表情非常認真,讓項言星想笑又不敢笑。

 

「你這樣突然--」一部份的她感到驚慌,另一部份的她覺得生氣

 

「我需要跪下來再問你一遍嗎?」他作勢屈膝,「你願意--」

 

「不需要,時間不早了,我們往回走吧。」她看他笑的樣子,鬆了一口氣。

 

「你知道你每次表現得這麼可愛,都會讓我想起來,你真的小我三歲嗎?」

 

「唐!任!暘!我說過多少次了,那兩個字--」

 

可愛是用來形容小界和Lucky等幼兒和寵物,不能用來形容獨立自主、聰慧冷靜、美麗優雅、機敏率真的項言星本人!!!

 

「好,寶貝。對了,我有跟你說昨天……

 

無論唐任暘認真的成分有多少,項言星都很慶幸那個話題沒有繼續。她可以承認她愛他,可是她還不知道那樣的愛是不是能讓她願意被縮小--像張琹說的,婚姻或許不是愛情的墳墓,可是和一切的人際關係一樣,需要犧牲一部分的自己來維繫--這也是為什麼她總是那麼孤僻,那麼厭世,人的思想比什麼都重要,卻和其他東西不一樣,一旦放棄了,就很難復得,所以她的不安全感不容許自己輕易讓渡權力,輕易失去控制。


Aimee,你順便幫我做個指甲好了。」和江晉伶躺在表特醫美SPA會館的按摩床上,項言星心血來潮地向熟識的服務員提出請求。她不會否認自己是一個虛榮心有點強的人,但是預支年終獎金來犒賞自己應該是每一個辛苦工作的人都可以享受的虛榮。

 

「當然沒問題啊,言星姊,你參考一下目錄。晉伶姊,你呢?」Aimee替兩人調整好姿勢,開始準備下一道療程需要的保養品。

 

「喔我工作會不方便,你幫我保養一下就好了。倒是睫毛可以補一下。」即使在江晉伶結婚後,項言星和江晉伶還是會固定安排一個下午的「假名媛/貴婦」行程,喝下午茶,必須,做SPA療程,當然,逛百貨公司,更是一定要

 

「又是劉羽謙讓你把睫毛通通哭光的?」項言星很習慣地逮住機會發問。

 

「才沒那回事。」江晉伶用手上的雜誌輕輕敲了項言星一下。

 

「我明明記得你上禮拜才接的。都說到他了,最近如何?」項言星邊和江晉伶聊天,邊在目錄上勾選了一組簡單大方的指彩,雖然她在工作上不像江晉伶需要仰賴手指的靈巧度,但是她深知得體的打扮才能和所謂的時尚沾上邊。

 

「很好啊,SCDP最近有人員調度,上頭好像誤以為劉羽謙不會做事、很好控制,就幫他升遷了。業務協理,誇張吧?」

 

「對欸,張琹有在說職務調整的事,李岩信被下放到子公司了。」

 

「不會是夏侯權的意思吧?一山不容二虎?」

 

「我覺得是杜亞恆的意思。為了追張琹無所不用其極。」

 

「你想太多了。」有太多、太多的人對項言星說過這句話,有時候她會繼續爭論,其他時候,就像在這個話題裡的時候,她會和說的人同聲而笑,結束過度的想像。

 

「言星姊,你手指保養得很好欸。」趁著江晉伶和項言星靜了下來,Aimee加入了聊天。

 

Aimee,你都不知道,我們多可惜這雙手沒人牽啊。

 

「連姊夫也牽不到?」Aimee也略知這些熟客的感情生活,江晉伶聽她這樣問,點頭如搗蒜地回應。

 

江晉伶不接話,Aimee也沒繼續說,他們都在等項言星的回應,不過項言星卻沉默著--她從來沒有想過會有比Z大醫院女職員愛用的「오빠哥)」,更不適合用在唐任暘身上的稱呼。她不確定是討厭或只是不喜歡,但是「姊夫」這個稱謂令她渾身不對勁。

 

「我跟你說,項言星真的有病,她連遞公文給某個她說她很欣賞的人,都零接觸的。」江晉伶不想忍受冷場的尷尬,接著說道,認為更進一步的嗆聲可以有傳訊息給項言星的作用。

 

「牽不牽手,不代表關係好不好。」項言星果然馬上「開金口」。

 

「那你要不要當某人的牽手,就有指標的意義了吧?」江晉伶順著說,「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兩個都不年輕--」

 

「拜託,你不要因為自己在婚姻裡老化很快,就以為我也跟你一樣不青春了,好嗎?」不想讓話題朝著令她不愉快的方向前進,項言星趁著關鍵字奪走主控權。

 

「我再怎麼樣生日都是在你的之後,而且又保養得非常好,『老化』這個詞跟我一點關係都沒有,好嗎?」江晉伶當然是顧面子重要,也就沒在追問項言星的終身大事。

 

項言星在心裡喘了一口氣。她原本沒想到自己是會對結婚這件事煩躁的人,畢竟,婚姻是什麼,她不是不清楚。她早就思考過結婚會帶來的壓力和挫折,婚姻是兩個人共同生活,從感情到生計都是需要經營的,嫁給一個人也是嫁個一個家庭,生小孩的時機需要拿捏,妯娌、連襟之間不是爭贏就夠了……

 

那些都不是她需要操煩的,因為她,項言星,顯然、百分百、毫無疑問,是不適合走入婚姻的人--唐任暘一定也很清楚這點,如果他正式提問,她一定可以清楚地拒絕,本身也沒好到哪裡去的他,當然不會介意。

 

每次別人問起,他們都很同心地表達對婚姻的反感,甚至,那成了他們之間的樂趣。如果再有人愛八卦,他們可以不問對方,直接宣告他們的不婚主義漸漸地,再也沒有人來探口風了,上一次聊到這個話題,已經是好幾個月前,巧遇久別未見的周孟祥和趙怡蓁的時候了。

 

「好事將近了嗎?」她餅店附近遇到他們,「明察秋毫」地詢問到。周孟祥和趙怡蓁不像反骨的人,他們在一起很久,項言星以為像他們那樣,才該走入婚姻。

 

「這年頭,很多人是不婚主義的。妳跟妳男朋友不也是嗎?」周孟祥說,順便問及唐任暘。他明顯地皮笑肉不笑,讓項言星覺得很怪,也很不自在。或許,在SCDP人事異動後,開始流傳的「『君子劍』周孟祥」的說法,確有幾分真實性。

 

「我們還早。」項言星優雅地說,這是這一回,她所選擇的風格。

 

「我們已經太遲了--」趙怡蓁說,聽起來很在意。

 

「怡蓁……」周孟祥想說些什麼安慰她,而項言星在心裡也為她感到遺憾。

 

「我的意思是,拖了這麼久,結不結對我們已經不重要了。」趙怡蓁卻笑了,傻甜地、害羞地,一種陌生的笑法。項言星察覺得到其中的傷神,但是沒能說什麼。

 

「聽起來你們很幸福。遇到你們真好,保重了。」她決定結束話題,把周孟祥和趙怡蓁還給彼此,還給他們的小宇宙。

 

「有機會的話,介紹你男朋友給我們認識。」周孟祥說,一派灑脫。項言星希望他真的那麼地灑脫。

 

「變成丈夫的話更好。」趙怡蓁聽起來很期待。項言星懂她在盼望什麼,這個世界,該結婚的人不結婚,不該結婚的人倒不斷地被催婚。

 

隱隱約約,她知道,他們的疏離,甚至他們的「偽善」與他們的「背叛」來自於什麼。

 

周孟祥一直沒說的是,「你有沒有曾經後悔過?」

 

項言星知道那會是指什麼,她的答案很清楚,如果他敢問,她也願意答。真心話,不難--她不曾為他後悔,反而因為那樣的相逢,她更想永遠、永遠,和唐任暘忘情地「壟斷」彼此。

 

或許,讓她掙扎、讓她糾結的,真的不是婚姻需要付出的代價,而是不和唐任暘結婚會失去的一切。或許,在她心裡,她是捨不得不嫁給唐任暘的。

 

如此一來,所有不需要擔心的事都必須要用心了。唐任暘的家庭不複雜,有一個弟弟,比他小一歲多,他的父母都是退休的公務員,對子女不多干涉,並沒有要求同住,這些部分和她自己的家庭相去不遠,兩邊的家長還沒有見過面,但並沒有透露出不喜歡子女交往對象的訊息。唐任暘沒有特別的潔癖,也不會邋遢,她自己不喜歡打掃,但是至少會維持整潔,也不吝嗇花錢在居家環境上。唐任暘的收入還不錯,她自己也一直都有存錢,他們都是工作狂,很難有機會相看兩厭,反倒會格外珍惜共處的時光。大致上看起來,他們很適合結婚。但是家庭生活真的不是那麼的簡單,就算不和長輩同住,逢年過節的禮俗仍然不能少,今年三節他們都還是各自回家過,孝親的開銷也許可以照樣各自處理,但是時間卻是沒辦法分割的。她的親戚老是喜歡揩點油,他口中的伯叔姑舅姨也同樣總在明爭暗鬥,如果他們把歪腦筋動到他身上怎麼辦?如果自己比不上他們家族裡的其他媳婦怎麼辦?撇開那些旁系親族,他們兩個人的生活習慣到底合不合得來也是個變數,單身生活過太久,他們都累積了不少收藏,唐任暘的球鞋會不會比她的高跟鞋還多?他們的品味會一致嗎?項言星的廚藝根本不存在,唐任暘大概也五穀不分,如果他們有了小孩,還要繼續當老外嗎?說到小孩,雖然他們都不是愛小孩的人,但是自己的血脈還是要被延續吧,這個年紀生小孩會不會太危險了?有了小孩,誰應該少工作一點?減少的收入會不會影響他們的生活?教養方面他們沒有談過,長輩的指點大概也不會省略,其中的衝突會不會傷害到孩子?小孩長大成人有太多需要教的?像是光教會在尿桶上廁所,都還不能高興太早,把尿桶裡的排泄物到進馬桶想到就令她噁心,她大概不會是個太好的母親吧?關於婚姻,關於家庭,就是有這麼、這麼多開放性的問號,無論她再怎麼蒐證,無論她再怎麼評估,頂多就是預料到某些的麻煩,全盤避開是絕對不可能的。

 

話又說回來,其他人是怎麼走過來的?(噢,他們並沒有全都走過來,張琹和完美男離婚了,離婚後問題也是很多,而宋艾甯的婚姻現在也是岌岌可危,那是何鑫祐把保單給她的時候,親口承認的,至於宋艾甯那邊端倪浮出得更早。)

 

「江晉伶,你婆婆最近對你有比較好嗎?」她幾乎每次碰到江晉伶都問這個問題。劉羽謙的媽媽在他們那個年代就是強勢的女人,劉羽謙的爸爸是個標準暖男,偏偏就是人呆作了保,靠太太才讓日子繼續過下去,劉媽媽自然聲音大了點,對於娶進門的媳婦,要求也多了一點,畢竟她也苦了一輩子,才養大一個兒子。

 

「她沒有對我不好,只是我們還在適應。」江晉伶的答案大同小異。始終是那句「她沒有對我不好」。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江晉伶的媳婦生活多命苦,連嫁進豪門的王軒琪都過得比她順利,但是江晉伶的語氣卻很堅定,表情不像是在說謊。

 

「你覺得我應該嫁給唐任暘嗎?」項言星看著Aimee走出去,鬆口問到。她也有點驚訝,自己竟然說出口了,她可從來不願意將那個疑惑詢問於任何一個人。

 

「他有求婚了?」江晉伶反問了顯而易見的問題。

 

「我們聊過類似的話題。」項言星認為這是最接近真實的說詞。

 

「我不會說什麼如果你還有疑慮就別嫁之類的,我覺得關鍵不是你該不該,而是你想不想,這比什麼都重要。」江晉伶說,答案雖然不是最老套的,但也很常見。

 

「但是該不該會影響我想不想。」項言星喜歡非黑即白,但是矛盾的她總有不少灰色地帶,關於她的一切往往不可免地交錯而複雜化。

 

江晉伶也有料到項言星是那樣的,她看了看試著用欣賞美甲來分心的項言星,提出一個不落窠臼的點子,「那這樣吧,如果唐任暘的求婚讓你很滿意,就嫁給他。」

 

「太隨便了吧?我可能會變相為了鑽戒嫁給他欸?」項言星說,鑽戒戴在手指上的畫面瞬間讓她可以太自在地講出「嫁給唐任暘」那樣的話。她連忙回過神,正色道,「我都不用考慮自己會不會在這段婚姻裡失去自我,或是--等一下,沒有什麼這段婚姻--我的意思是,都不用想想看跟一個人結合會帶來的損失嗎?」

 

果然項言星願意嫁給那傢伙的。江晉伶在心裡想,老是有那麼多歪理,在所謂的「終身大事」上,竟然會這麼輕易選擇做對的事

 

「以我對你們的認識,如果他都準備好為你們努力了,你也會捨不到不跟他一起讓你們都變得更好。」她笑著說,「既然會變得更好,你當然不用擔心那些權力政治的事情,話又說回來,愛的奏鳴曲從來就不是冰與火之歌。」

 

「捨不得?」項言星重複江晉伶的關鍵用語,感覺詫異。江晉伶不會讀心術--否則她就會嫁給真正最愛他的夏侯權,而不是劉羽謙--竟然說得那麼準。她說的那些「變得更好」,也像真的一樣,完全不是一碰就破的泡泡,反而是雋永的鑽石,女孩子最好的朋友。

 

「不會嗎?不用回答我,我也答應,暫時不跟其他人說,你們--在『準備』了。」江晉伶的外號是「醫界維納斯」,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像是玩著神仙最愛的天外飛來一筆的惡作劇般,無論是聲音、表情或是寫滿臉上的心緒都名符其實。

 

項言星像被下咒似的,當真開始等不及了要經歷唐任暘的求婚。

 

「話說回來,什麼『愛的奏鳴曲』、『冰與火之歌』的,比劉羽謙那些歷史耿還cheesy……」

 

什麼鍋配什麼蓋。


所有事情都不存在所謂的最佳時機,夏沁晨的早餐之約,剛好就在項言星和江晉伶聊過的當個週末。

 

她認真地思索,是不是應該基於公平而把「事情」也和夏沁晨說。

 

夏沁晨和她認識得早--或許沒有早於張琹和王軒琪,然而他們獨處的時間特別多,默契也格外好--最有資格掛上「最好的朋友」這個頭銜,但又因為他們曾經差點陷入三角關係,而對某些話題敬而遠之。她當然沒有對夏沁晨避而不談她的戀情,畢竟隱瞞是異於常理的作法,夏沁晨也是最常要求她更新近況的朋友,更是唯一一個,「比照項言星的作法辦理」,去向唐任暘撂狠話的人。

 

夏沁晨有資格知道,她知道了一定會為她感到開心,但是項言星不確定自己,在告訴她的時候,心裡會不會更多為自己的開心盤算。

 

無論如何,他們已經約好要吃早餐,項言星也愉快地梳妝打扮,霧面的裝容,只用古銅餅調色,加一筆細緻的眼線點綴,裸色的唇膏,自然的眉型,撥鬆的頭髮隨性落下--把重點擺在服裝上:金褐色的排扣皮革洋裝和黑色的麂皮長靴。

 

「你怎麼進來的?」搬家時,項言星看重的是大樓完備的保全系統,然而夏沁晨的出現顯示了百密必有一疏。

 

「跟著你鄰居進來的。」她的答案很令人無奈。國人就是這樣不設防。

 

「哪個鄰居這麼隨便?」

 

「唉呦,別說這個了。你不換個衣服嗎?」夏沁晨非常不樂見項言星對她現在住的地方有任何的怨言,再怎麼說,拿她和唐任暘的鄰居關係糗她就是個樂趣。所以,她劈頭拋下這樣的問句。

 

「你不覺得我穿得很--OK嗎?」項言星時,她自然是滿頭霧水的,納悶地回問道。

 

「太OK了啊。只是吃個早餐,不必勝裝打扮吧。」夏沁晨當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我想要順便去一趟辦公室。」

 

「我很確定地檢署今天休息。」

 

「喔,我是要去工作坊拿他們請我幫忙看的法律文件,然後可能也去探探王軒琪的班吧,今天是那個大師的畫展閉幕日。」項言星知道只有更仔細的解釋,才會讓夏沁晨寬心。

 

「喔喔,那你有去的話,call我。我們快走!」

 

直接面對夏沁晨的率真,項言星決定自己沒有理由繼續掛念那些過去的「黑歷史」,她跟著她的步調,覺得很開朗。這一天是個明亮的日子。

 

「我們為什麼要來這裡?」

 

在夏沁晨選擇走樓梯的時候,她就應該要覺得不對勁了。他們只往下走了一層樓,出現在唐任暘的門口,夏沁晨按了門鈴,地球瞬間倍速轉動,項言星還沒能多念幾句,唐任暘就出現在她的眼前。

 

「早安。」他說道。

 

唐任暘的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了,這樣的問候卻讓她感到既驚喜又踏實。

 

「我們的早餐?」試圖裡解狀況的項言星,探問道。她看著唐任暘敞開家門,夏沁晨彷彿沒什麼大不了地換了室內拖鞋,愈發困惑。

 

唐任暘示意她進門,她點了頭,跟上,眼睛還是望著夏沁晨,希望得到答案。

 

「你不是說女孩子最幸福的事,莫過於一頓霍爾式的早餐?」夏沁晨倚在沙發上,雀躍地說,「所以我就請了你心目中的『霍爾』來為你準備荷包蛋和培根。」

 

「什麼?」項言星皺著眉頭,難以置信。

 

唐任暘則是微笑著替她拉好了椅子,請她入席。

 

「就是這樣啦。還有,因為你不肯單獨去男人家裡,所以我會在這裡找個角落話圈圈、等你,不過你不用急,我很能自娛。」夏沁晨說完,不等指令,就開了唐任暘臥室的門。

 

「她當著我的面,走進你房間?」項言星極盡所能地用疾言厲色的玩笑讓自己鎮定。

 

但唐任暘把手指伸向她額頭的舉動,顯示了她以上的努力,毫無作用。

 

不過他並沒有順手戳下去。

 

她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安的目光飄向房間的方向,裡頭夾帶著意圖謀殺的眼神。

 

「再等我一下。」

 

唐任暘只是很平常地笑著、很平淡地說道,一副坦蕩蕩地樣子。

 

項言星只好拘謹地坐著,夏沁晨就那樣一溜煙地逃了,唐任暘也回到廚房忙碌,這樣的氣氛讓她很尷尬。她觀看著四周,希望能轉移注意力,唐任暘家的格局和她家的一樣,大型家具看起來也多是房東所有的,不過痛恨逛家飾店的唐任暘竟品味卻不錯,屋內整體呈現一種簡潔而現代的風格;他的物品很整齊,儘管還真不少,堆疊的青箭口香糖、酒櫃、至少三台機器和五本光碟的電玩、海報、不明擺設(裝置藝術?)、很多書,還有這個城市的單身漢顯然必須擁有的環繞音響和大型壁掛式液晶螢幕。

 

Typical bachelor.

 

「我需要洗個手。」深怕越想越不太自在的項言星站了起來。

 

「喔,用流裡台的吧。」唐任暘沒有抬起頭,專心地敲破蛋殼。

 

「也對。」

 

他俐落的動作看起來挺賞心悅目的。唐任暘穿著白襯衫、黑長褲和一件飛行夾克,彷彿要重現動畫裡的情節一樣。倉促地走回餐桌,項言星希望自己心裡的悸動,不是那些因為「那些該死的蝴蝶又回到了當初愛上那個人的情境裡」

 

「我這裡有黑咖啡、果汁和鮮奶,還需要別的嗎?」唐任暘把裝著食物的盤子擺上餐桌。桌面很乾淨,還擺上了餐墊。項言星很意外一再被證實是個大男人的唐任暘會有如此居家的一面。

 

「不必,」項言星當然不好意思要求打好的奶泡,也不覺得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吃得下更多的東西,「你應該忙很久了?快坐下吧。」

 

OK,馬上來。」放下了馬克杯和玻璃杯,洗過手之後,唐任暘終於也在項言星的對面坐下。

 

他們一起吃過很多次飯,但從來不是早餐,即使有點緊張,項言星還是很期待。

 

「對了,我等一下要去工作坊處理事情。」項言星提了稍後的行程,又補上,「不過不趕。」

 

「我跟你一起去吧。」唐任暘沒多想便回道,「順便談談我去幫忙上生物課和體育課的事?」

 

「可以啊,我上次有跟他們提過了,他們很高興,」項言星一直很訝異宣稱不太喜歡小孩的唐任暘會想跟她一起去當課輔志工,「不過,我沒跟他們說你是我男朋友喔,我怕以後做事會很奇怪。」

 

「他們會自己察覺到吧。」唐任暘並不見怪,只是帶著那種最可惡的、自信滿滿的笑容這樣回答。他覺得能參與項言星很重視的事,總是好事,雖然他也還沒弄明白,在所謂「無辜而值得被幫助的」小孩和另一種「偷別人的童年還不珍惜的」小孩之間的差異。

 

「培根煎得蠻剛好的,」項言星轉移話題,並且喝了一口果汁確保前一個話題的中斷,「果汁也是現榨的,你到底準備多久?」

 

「你就慢慢品嘗吧,像平常一樣安靜、專心的吃就好,不用故意一直找話講。」唐任暘說完,也送了一口食物到嘴裡。

 

這個早晨,在抒情搖滾的調劑下,唐任暘和項言星面對面坐著,不多說、不多想,那種沒有萬千思緒在頭腦爆炸的感覺,對兩人都很陌生。

 

原來那種感覺,如此美好。


談分手的那天,理智之音葉曼俍說了很多話,但是,當下和遙遠的後來,聽到「我不能跟你結婚了」就激動不已的唐任暘都沒有聽進去。

 

「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夠愛你?」他問,困惑、絕望。

 

「不是。」她答,堅定、愧疚。

 

「那是你不夠愛我嗎?」他問,絕望、困惑。

 

「不是。」她答,愧疚、堅定。

 

「我只愛過你一個人,算我求你--」唐任暘從不求人,葉曼俍知道。她也不想他對她如此。

 

「對不起。」葉曼俍進了唐任暘家門以後,幾乎一直凝視著窗戶。如果唐任暘還有用一點洞察力,他應該也會發現,葉曼俍眼眶紅著,眼周殘留著淚水,說話也不像平時有條有理。

 

偏偏坐在沙發的唐任暘也背對著葉曼俍。他們兩人的行止如若昭示著即使他們沒有在那天談分手,也會被活埋的愛情。

 

「你一定要說走就走嗎?」唐任暘打破了沉默。

 

「唐任暘!」葉曼俍轉過頭,她叫他的名字的聲音是生氣的,也是淒厲的,「你還不夠認識我嗎?我做決定--」

 

「我跟其他事情是一樣的嗎?我是可以分析利弊得失的事嗎?」唐任暘的嘶吼卻毫無任何忿慍,只有無盡的哀惘。

 

葉曼俍啞口無言。她愛他,問心無愧,她也明白,沒有人比他更愛她,如果不分析利弊得失,她大概會和唐任暘繼續拖著,大概會在察覺他也哽咽了,就收回絕話,大概會為著那樣的她和那樣的他和那樣的愛情耗盡餘生。

 

「你爸媽和我爸媽那邊,我都會去說。其他的親友問起,也由我來解釋。我只希望你做好一件事,那就是,接受現實。」葉曼俍決定讓時間處理唐任暘的情緒。

 

「我不能做什麼讓你留下嗎?」唐任暘則寧可自己治癒葉曼俍的疙瘩。

 

葉曼俍走到沙發邊,仰頭又低頭,然後坐下,苦苦一笑,說了聽似八竿子打不著的話,「你記不記得你問過我為什麼喜歡瓢蟲?儘管我沒有說出原因,你還是送了我這條手鍊。」她舉起手,訂婚戒指拿下了,可是黑色的皮繩仍緊緊繫著她的手腕,「其實,在我跟你說『下次有機會再告訴你』的那時候,就預言了我們兩個現在這樣的結局了。你是隨口問的,我卻認真了,我查過很多資料,想找一個好理由來告訴你。我們之間,有太多事情是像這樣的。有時候,有些這樣的情形,就是這樣的結果。」

 

唐任暘不再問下去了,他用食指撫過手鍊上墜吊的瓷製的小瓢蟲,中指上的戒指不經意劃過葉曼俍的掌心上的生命線。

 

葉曼俍注視他漸漸平靜的目光,說道,「你還有想問什麼,想討論什麼嗎?或者是需要一個朋友的關心,一個擁抱?我排開了下午的行程。」

 

「你走吧。」唐任暘拿下戒指,用力放在桌上,極盡冷漠無情地說,「你今天離開以後,我也不會再苦苦哀求你回來,因為我也有我做決定的方式。」

 

「那我走了,」葉曼俍起了身,一抹憂傷在她臉上閃過,但冷靜仍然存留在她的言語中,「有事再聯絡。」

 

「葉曼俍,永別了。」唐任暘沒有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因為在葉曼俍不由自主地轉過頭的時候,他已經走進了廚房。

 

無論他是要灌醉自己,或是引火自焚,都不應該和她相干。

 

她原本以為他們可以再見。

 

哪怕唐任暘只是非理性地喜歡著她,都應該知道,這一次的分離,正怎樣生吞活剝著她。


「欸,」喝完了最後一口咖啡,兩人幾乎同時放下杯子,這樣同步的畫面讓項言星覺得有點太親暱,聲音不自覺地多了點害羞,「你怎麼會突然想做『這個』?」

 

「做這個?」唐任暘點出項言星的語病,但沒有更進一步地調侃她,反倒是略顯嚴肅而真摯地說,「為你做一輩子也行啊。」

 

「我聽得到喔!」「卡西法」夏沁晨的聲音從房門後傳來。

 

「都你啦!」項言星急得擰了唐任暘一下。

 

「我是認真的,我們能夠遇到彼此是那麼得來不易的,有時候,我會擔心如果不把你抓緊,讓你靠近我一點,你可能就會消失了。項言星,我愛你,非常愛你。我想守護著你,如果你陷入危險,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為你奮不顧身。我想照顧你。我想聽見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每一個字,還有你發出的所有聲音。我想看見你的每一個角度,每一道輪廓,每一幅形影。我想每個年歲,每個時分,每個片刻都和你在一起。」唐任暘專注地看著項言星。說完了那些後,他推開椅子,單膝跪下,從外套口袋裡拿出一個小盒子,「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也願意跟我共度餘生,你願意嫁給我嗎?


So,遊艇?」送走最後一個賓客的唐任暘,看件一襲紅色洋裝,踏著Christian Louboutin的步伐的長髮女郎走向他。她長得很漂亮,聲音也很動聽。

 

那是他的未婚妻。她的中指上戴著他剛剛為她套上的紅寶石戒指,正好搭配她的服飾,彷彿一切命中注定。

 

「我女朋友生日,而且我要跟她求婚,所以--我的首選其實是鐵達尼號,不過有點不巧,它出了意外。」葉曼俍應該在他身後的休息室等他才對,卻一時沒注意,就消失了,又現身了。無所謂,唐任暘的幸福完全寫在臉上。此時此刻,無論叫他做什麼,他都會一口答應。

 

「花了不少錢吧。需要我請你吃一個禮拜的飯嗎?」葉曼俍坐在雙人椅上,伸手拉唐任暘,要他也歇著。她不會說蜜語甜言,但是她的體貼藏也藏不住。

 

「你說『yes』,一切就值了。不過,我不會拒絕讓你陪我吃飯。」唐任暘伸手搭在葉曼俍的肩上。遊艇上剩下他們二人,伴隨著仍就播送的抒情搖滾,空氣中洋溢的是葡萄酒香和葉曼俍喜歡的梔子花香。雖然是遊艇上的狂歡之夜--至少對唐任暘而言是--卻沒有留下任何令人不愉快的事物。

 

那是一個男人求婚的夜晚,他愛的女人值得最稀有的良宵。

 

「想不到,你竟然連化工系的『必魯』都找來了,還讓他表演吃自己的拳頭。」葉曼俍已經開始回想整場派對,唐任暘的用心令她無法不感動。

 

「你也記得我們認識的那天,」唐任暘說,他總是會說出太理性的葉曼俍不說的話。她愛他的浪漫,也愛他的幽默,「要把那場婚禮的賓客都找齊,有點困難。不過,那個橋段,我是不會忘的。」

 

「謝謝。」葉曼俍看著唐任暘的眼睛,說了一句她希望足以表示所有的話,「唐任暘,謝謝你做的一切。」

 

「走吧,我送你回家。」唐任暘笑著,牽起葉曼俍。他收到了她的訊息。

 

一個眼神,千言萬語,一個親吻,天長地久。

 

「還是讓我來吧。」笑盈盈的葉曼俍,總是讓他特別安心,也特別開心,「這邊,我藏了一瓶好酒,讓我陪你喝。」

 

美酒與佳人,唐任暘真的是賺到了。


項言星不記得自己停頓了多久,只記得身邊突然圍繞了好幾個人,夏沁晨、項卉凡(和梁子騐?)、唐任崴(和周戎縈!)、王軒琪、張琹、江晉伶、宋艾甯、褚恬樂、X大(釣蝦)黨的那些人、ZF4、連地檢署服務台的同事都在。

 

「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

 

若不是照片和每一次的話當年,儘管他們鼓噪聲如雷,她真的沒有意識到有那些人在場。不是因為她還沒反應過來--對於唐任暘的求婚,她很欣喜但也異常冷靜--也不是因為她總是下意識地要屏蔽會讓她不舒服的人群--她很確定,那個場合雖然很不尋常,那個場合雖然聚集了太多不應該有交集的人士,但是那個場合,她是開心的、是高興的、是歡愉的、是筆墨無法形容地快樂的。

 

她當然也把霍布斯和馬基維利給她的權力教育全都拋在腦後了。


「我感謝你的誕生,我們才有機會相逢。」在二樓甲板上,唐任暘敲響香檳杯,為女朋友祝酒。雖然成本是高了點,但是讓在他們相識的日子裡聚合的朋友祝福葉曼俍,以至於見證他們兩人的未來,一切都理所當然,一切都讓他感覺很踏實。

 

葉曼俍坐在欄杆邊的白色椅子上,離唐任暘站的平台有些距離。她想起身,走到能答謝眾人的高處,不過ZF4之一的一位醫師卻示意她靜候。

 

「不只如此,我想留你在我在我的下半輩子裡,」繼續說著,唐任暘已單膝跪下,「葉曼俍,請你嫁給我。」

 

這時候,她身邊的人群刻意散開了,她則是自然而然地起身,彷彿眼前只有一個方向,一個她可以坦然無懼走向的終點。她往前一步,在白金鑽戒的面前。

 

「好,我答應你。」

 

葉曼俍忘了看那枚戒指的樣子。她只看著唐任暘。

 

「接吻、接吻、接吻!」他們兩人都漏聽了淹沒船艙的歡聲雷動。


「我也愛你。所以,我願意嫁給你。」項言星那樣回答,讓唐任暘在她的中指上,戴上那枚別緻的戒指。紫色的寶石設計成蝴蝶的形狀,鑲在旁邊的鑽石閃著優雅的光芒,銀色的戒框溫柔地繞在她的手指上。

 

(只有他會留心她為什麼喜歡蝴蝶,也會記著,牠們是生命永遠有新的開始的機會的活見證。她根本不需要想辦法控制他,只需要跟他一起踏進人生旅程的新階段,就能牢牢地握緊專屬於她的幸福。)

 

那一天是十全十美的十月十日,唐任暘和項言星的求婚紀念日。


自始至終,皇甫讓看在眼裡,沉默了,夏沁晨卻是第一個湊上前獻上祝福的擁抱的人,她也想都沒想拉了皇甫讓一塊。唐任暘給了項言星和她的兩位朋友空間,自己也淹沒在道賀的聲浪中。皇甫讓看著夏沁晨和項言星聊了起來。

 

「太棒了,老公!你以後一定要很幸福、很幸福!」夏沁晨由衷地說。

 

「這個月我是老婆吧?」項言星皺起眉頭,卻又玩味地瞄了皇甫讓一眼,「你是叫老公叫太順嗎?」

 

「你以後也會啊。」夏沁晨恰到好處的回嗆讓項言星瞪大了雙眼。

 

「誰像你啊?」她把手抱在胸前,不屑地說。

 

「你們兩個可是讓我重新相信童話故事了,你要不要猜是哪一則?」夏沁晨不在意項言星的臉色,帶著認真又率真的口吻說道。

 

「哪一則?」項言星露出好奇的眼神。

 

「〈美女與野獸〉啊,超級感人的。」夏沁晨講出正解,懊惱沒有拉唐任暘一起過來聽。

 

「拜託別。」項言星的反應差強人意,手臂竟然還真的起了雞皮疙瘩,「我辦過『驚世駭俗藍鬍子案』後,對那個童話很感冒。你知道那個整形醫師叫每一個前女友都叫Belle嗎?」

 

「哎噁。還是算了。」夏沁晨想起前陣子熱播的「地窖藏嬌」系列新聞,也冒起冷汗。

 

「皇甫,」為了轉移話題,項言星看向隨侍在側、沒說半句話的男子,「你站著不說話是?」

 

「讓你們先說完。」他一派輕鬆、率性地說。

 

「換你說了。」項言星和夏沁晨幾乎同時把發言權拋給皇甫讓。

 

「我需要迴避嗎?」夏沁晨看皇甫讓沒有馬上接話,還有點不自然,於是問道。

 

「項言星,」皇甫讓沒有回答夏沁晨,而是對著需要聽到他說的人說道,「恭喜。」

 

一時之間,過去的畫面,彷彿電影敘事,重現在兩人眼前。感謝字幕前的最後一幕,是在單身派對上喝得爛醉的他對著太過大澈大悟的她說,「I chose you.」。

 

You didn’t. I was never your option.」項言星從懶骨頭沙發椅起身,冷靜地說道。

 

You felt we had nothing?.」幾個鐘頭前,皇甫讓還在祝酒,宣告自己是個多好命的男人。此刻,是酒後吐真言,抑或是酒後發瘋語,在他不像疑問,也不像肯定的語句裡,聽不出答案。

 

You are too good for me.」項言星說了真話,「Just as I am too good for you.

 

當時,皇甫讓沒認真聽後面的一句話,在酒醒之後,他卻記得一清二楚。擺在片尾曲之後,最曖昧不明的結局,他不知道要怎麼解讀--也許,他們屢屢的錯過,次次的誤解,就應證了那句話。又或者,是他們每每的默契,再再的靜觀,讓那句話不只注定了悲劇,也成全了喜劇。

 

「謝謝。」項言星只是淡淡地回答。他們兩個人都不愛笑,反正不言而喻的感覺是不需要靠肌肉組織來傳遞的。

 

如果地球選擇了月亮,難道太陽不可以釋懷?

 

「不客氣。替我們轉告你的唐任暘,」皇甫讓不願惆悵久留,牽起夏沁晨的手,像熱戀中那些霸氣又寵溺的男友一樣,「一定要好好照顧你。像我們一樣。」

 

如果太陽墜入愛河,難道地球和月亮要失落?

 

「我當然會好好照顧我的項言星。」唐任暘出現的時機剛剛好,剛剛好為這四個人的童話畫上完美的句點。他把手搭在項言星的肩上,不再像從前一樣,需要擔心後者會不情願,是主權的宣示,也是愛情的揮霍。


「所以,你們是怎麼,開始的啊?」那天,他們坐在早點,準備吃遲來的早午餐--「遲來」在這裡指的是一般而言的下午茶時間--項卉凡,開口問她。

 

「诶?」項言星先是被嗆到,才反應,「我不是都有跟你講嗎?你應該是知道的最細節的人欸。」

 

「我蠻意外的,其實。」項卉凡也沒有追問,確實,她沒有任何資訊漏掉。

 

「你是我妹欸,我當然會跟你說啊。」項言星反倒對項卉凡的反應感到驚訝。

 

「我畢竟看過你跟你朋友怎樣相處,」項卉凡娓娓道來,「雖然我是你妹,但你對他們跟對我明顯不同。我總覺得,也許,我就只是你妹吧。」

 

「是,你是我妹,」項言星說,有別於她和別人講話的「雕琢」,她沒有玩弄語氣和聲音的變化,「我不能沒有的妹妹。」

 

她們聊天,就是可以那麼自然,姊姊沒有平常的盤算,妹妹沒有平常的退讓,姊妹倆都不需要隱藏什麼。當然,比較彆扭的話,就會被笑聲帶過。

 

姊姊,」插話的人是項卉凡的丈夫,梁子騐,「你們是不是忘記我們兩個人在這裡了?」

 

「我們兩個人」指的是他自己和唐任暘。今天,他們四個人就是約了一頓早午餐,想要有更多接觸,也要讓唐任暘對「如何面對項家父母」有個基礎。

 

(只是在項言星和唐任暘不斷地用各種藉口拖延之下,早午餐變成了下午茶。)

 

(他們找的藉口都是「工作」,在星期日,顯得不尋常,但項卉凡知道,她姊姊就是這樣,選出來的「準姊夫」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我記得啊,梁子騐,」項言星馬上端出女王風範,迎擊比她大一個月又十三天的梁子騐,「我也記得你應該去拿menu和倒水,怎麼我跟項卉凡都聊到這裡了,水還沒來?兩個冰塊。你呢?」

 

「我啊,我怎麼覺得應該是『他』去做雜事啊,這種規矩不是記者會專家,項言星大小姐,你,訂的嗎?」項卉凡沒有中計,連忙護航。

 

「沒關係,你姊不就是喜歡會破壞規矩的人嗎?」梁子騐既識相,又鬼才。

 

「好啦,既然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你就意思、意思介紹一下來開場好了。」項卉凡看著梁子騐離去,繼續作弄姊姊。

 

「哦,好。唐任暘,射手座,是射手座的第一天,BTW我是最後一天,大家都叫他Jake,雖然他ID上印的都是Jacob。」項言星大方用調侃的語氣說道,「Jake,這是我妹,項卉凡,花卉的卉,非凡的凡,標準雙魚座,英文名字是Iris,需要特別介紹是因為是我取的。」唐任暘想起他一開始對項言星最正面的印象就是獨特的鳶尾花基調香水,「還有,最後但不是最不重要,剛回來的這位梁子騐,是我妹婿,他是天蠍座,比我大了足足一歲又半個月,卻老愛叫我姊姊,欸international一點,what’s your English name?」

 

「我叫Wesley。不過平常也用Wes這個縮寫。」梁子騐的解說引來項氏姊妹的哄堂大笑。

 

「唐任暘醫師跟你一樣很做作,go by nickname。他叫JacobJake。」不等他問「怎麼了」,項卉凡當即解釋。

 

「你們兩個笑成這樣,也是笑到自己。」梁子騐雖然是在跟項卉凡對話,卻是看著項言星嗆道。

 

「好啦,WesJakemy fault。我叫Aria,乾脆今天大家互叫英文名字好了。」項言星算是很有趣的人,但是通常不會主動提出玩鬧的點子,也許是身在熟悉而令她放心的人之中,才能夠這麼放鬆。

 

Iris,你要不要教一下你姊姊見家長要怎麼做?」聽到唐任暘這麼說,項言星愣了一下,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這件事終於也輪到她了。號稱最懂社交禮儀的反社會份子,紙上談兵她很行,實戰經驗也包含助攻擺平了劉羽謙那位直升機老媽、規矩森嚴的皇輔夫人、嬉皮出身的程董夫婦和洪澄澈的童心未泯的雙親--但是畢竟,她沒有練過臨場反應,並且也沒有先天得人疼的特質,所以沒想這件事,大概是她潛意識裡抗拒造就的。

 

「怎麼不是你先跟我們討教一下怎麼收服我爸?」聽到這句話項言星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護航聽者還是護駕說者,最後還是決定瞪了讓自己為難的妹妹一眼,不過項卉凡依然故我,「這很重要好不好,你不知道我出去跟人家講那天你在旁邊胡鬧,爸和Wes還能相談甚歡,大家都說那是多麼難能可貴的事。對了,我爸也有英文名字喔,他叫DaveDavid的簡稱。」

 

「我沒有在旁邊胡鬧,我還去廚房幫忙欸。」沒有任何間歇地,傳來項言星的抗議。

 

「媽說你是去幫倒忙。」還有項卉凡的碎念。

 

梁子騐和唐任暘則識相地避開戰局,乾笑著,敬偉大的Dave大前輩,據說前世納了這對姊妹的傳奇,一杯。

 

Wes,我很挺你吧?」項言星想找救兵。

 

「完全可以想見項言星會很難纏。」可惜她忘了,在找外援的同時,自家後院的小兵也要安撫好才行。

 

Aria雖然不是最好的sister-in-law-to-be,但是我還應付得來。」梁子騐客氣地說,幫項言星一把。他要她欠他一次--而她也心知肚明。

 

他們四個人聊著天,氣氛似乎還不錯,他們四個人聊著天,氣氛似乎還不錯。他們發現他們有一模一樣的政治傾向,喜歡的音樂卻大不相同--項言星和項卉凡逮住了機會,睥睨唐任暘和梁子騐的環繞音響;聊到梁子騐和項卉凡的紐西蘭蜜月,唐任暘想要項言星解釋一下他們為什麼可以「牽手」,項卉凡聽了,決定要約姊姊和「準姊夫」雙對約會,地點選在新開幕的遊樂園,號稱亞洲最刺激,剛好可以名正言順地讓一個檢察官替他們照看隨身行李;項言星、項卉凡和唐任暘因為一起嘲笑不會游泳的梁子騐而結盟,不過項言星也終於發現了她和梁子騐的共通點,他們都覺得項卉凡講話不是想睡著就是想撒嬌,對於這點,唐任暘不表態,但是看戲看得很愉快。

 

Aria很拍到丁齁?」趁著項言星去洗手間,項卉凡偷偷問唐任暘。

「我應付得來。」唐任暘一如往常地自信滿滿。

「誰敢應付我?」偏偏讓他遇讓了他的「剋星」。

 

「我說『傻瓜』是『白痴』有錯嗎?」梁子騐對項卉凡說。有時候,他們會有獨力的聊天室。項卉凡和梁子騐總是不吝惜以過來人的身分示範「肉麻當有趣。」

「我明明記得我考大學那年,Z大牙醫系分數不低。」項卉凡抗議。

Wes,你在我面前罵我妹?」項言星跟著出氣。

Aria大姊,這叫『情趣』。」項卉凡反罵煞風景的項言星。

 

「我們來拍照留念吧!」時間差不多的時候,梁子騐提議。

No--」項言星的抗議被唐任暘的搭肩舉動打斷。他巧妙地制止她閃避鏡頭。

「姊夫,Good job!」項卉凡讚道。設定好手機之後,她把相倌的重任交給自己的丈夫。加入了已經就準備位置的唐任暘和不甘願的項言星。

「你亂叫什麼啊!他叫Jake!」項言星的腦袋還是很清楚,不過看到梁子騐按下定時拍照鈕,她也收起了抱怨,寧願照片上留下和這個片刻相符的歡笑,而不是歇斯底里的表情。

 

那天真的非比尋常地美好。項言星一直都知道,項卉凡會為了她而接納唐任暘。(至少會維持表面的和平,扮演好「準小姨」的角色。)然後,梁子騐也會為了項卉凡表現得大方而成熟,唐任暘當然也會為了她盡力地融入。預想起來,一切就會是那樣,每個人都為了某人而釋出善意,彼此裝熟,而她也會為了尊嚴麼做。就像當時,項卉凡剛帶梁子騐回家「見家長」的時候,她也為了項卉凡,好好款待梁子騐。這次,卻不只是那樣,也許是因為四個人聚集,就會有恰到好處的平衡,也許是因為他們都「長大了」,不再耍孩子脾氣,更多的(一定)是因為她自己變了,經歷過「項俊賢和喬嘉豪之亂」,她把梁子騐當成家人,真正的家人,不為利害而相親;她也把項卉凡當知己,他們因為血緣得以成為姊妹,因為選擇得以成為朋友,對她不再賣弄姊姊的高姿態,不再自以為是地保護「少不更事」的小妹,他們之間,開始存在了彼此的扶持,她讓項卉凡擁有了她的軟弱,她也保守了她的恐懼。

 

至於唐任暘,他大概--是立定志向,每天都要讓她多一個愛他的理由。

 

Jake哥感覺很不錯。」在門口等待紳士們取車的時候,作為妹妹的項卉凡發自內心地說。項言星想笑她,還在使用「本日限定」的稱呼。

 

「我的眼光當然沒問題。」她驕傲地說。她通常不會表現得那麼明,就算她真的向別人炫耀「唐任暘」,也會確保對方相信她有幾分開玩笑。然而,在項卉凡的面前,在和唐任暘一起經歷了很多、很多之後,她可以坦然無懼地對著她說,甚至對著全世界說,也終於能對著自己說。

 

「子騐也很好。」項卉凡當然聽懂了,不需要多問什麼,反過來稱讚自己的選擇。

 

「同意一半。」項言星說,一慣的顧直。

 

「哼。」她總愛那樣說,而項卉凡每一次都不正面反擊。因為梁子騐說過,只要她相信他愛她就夠了。

 

那時候,他還是外放實習的學長,她還是要考國考的學妹,那是一個星光斑斕的聖誕夜。

 

「卉凡。」他們在飲水機前碰到--醫學院的教育多少有點效果--梁子騐先叫住了項卉凡。

 

「學長,你不會是一個人太無聊,所以跟蹤我吧?」項卉凡淘氣地調侃道。

 

「項卉凡,你怎麼可以說的好像我沒有別的朋友一樣?」他雖然這麼說,心裡卻是存在了一種不知羞恥的愉悅。

 

「梁子騐學長,在這樣的夜裡,你對我這個唯一的,沒情人的朋友,可以表現得更感激一點。」她燦笑著回應,太明亮的笑揭露了她的抑鬱。

 

「那可以讓我當你的情人嗎?」他一面說,一面將她拉近自己。看著她拘謹卻純真的眼睛,他沒有一絲遲疑。「我愛你。我知道別人都說了什麼,你只要相信,我愛你就夠了。」

 

後來他們才知道彼此互有好感,很久了。

 

「他不怎樣,不過我很喜歡他,因為他對你很好。」項言星停了一下,對妹妹溫柔一笑,說出這句醞釀了很久的話。

 

邊說的同時,她回想起過去對梁子騐說的話--「我只有她,卻不夠照顧她。你的出現,我也曾經質疑。男人辜負女人層出不窮,她又是特別容易中陷阱的女孩子,即使別人對她的好不及她對別人的千分之一、萬分之一,她也會惦記在心。你有遵守跟我的『承諾』,將來,只要你開口,在我這條命和畢生的財產的範圍內,我一定為了效力。」--如今一切都盡在不言之中。

 

「聽起來怪怪的。」項卉凡略帶傻氣地回笑道,「但是,謝謝你。」

 

只需要她那樣反應,項言星就知道她明白了。她暗暗深呼吸,儀式性地問道,「如果要你以我看梁子騐的標準看唐任暘,你覺得他,真的不錯嗎?」

 

「怎麼突然這麼嚴肅?」項卉凡馬上察覺到了驟變的氛圍。

 

「因為你不點頭的男人我不嫁。」項言星總是告誡著朋友們嫌她吵的男人最好別嫁,但是這句「你不點頭的男人我不嫁」,她只會對項卉凡說。

 

「那麼,」項卉凡感覺心裡暖暖的,「你快點嫁給他吧!」她希望自己最愛的姊姊也能像她一樣,走向一個美滿的歸宿。

 

「你也收過項家千金送的花?」聽唐任暘說了他和項言星最近的互動,梁子騐驚聲問道。

 

「果然很奇怪吧。」出於「佔有慾」,唐任暘鮮少和別人談項言星,找到可以談又有共識的「知己」,令他話匣子大開,「你想,一個心情不好才是常態的人,滿臉笑容,抱著一束花,出現在精神科醫師的辦公室,很令人不安吧?」

 

「你們兩個,也太冷血了。」項卉凡和項言星幾乎同時罵道,外加揮拳,梁子騐和唐任暘當然也同步閃掉。他們不時都會買花,餽贈、自用,不是因為浪漫、青春的揮霍,反而是出於慈善、憐憫的心腸,面對那些辛苦賣花養家的母親們,他們沒有辦法視若無睹--這是來自家庭的影響。

 

梁子騐和唐任暘自然是太懂他們,才會大方地開他們的玩笑。

 

曾經,在梁子騐和項卉凡的婚禮上,梁子騐是給予女方主婚人最熱烈掌聲的人,之後,任何時候,即使(準)岳父、(準)岳母說了史上最糟的笑話,唐任暘也一定會捧場地大笑回應。

 

正式見到唐任暘的家人的時候,事情也是出乎意料之外地順利,項言星又想起了那一天,回想起唐任暘種種的懂得在乎。過去,和對方的朋友聚會,他們都會做足功課,扮演理想情人,替對方顧好面子;沒想到,面對彼此的家人,他們竟是只要入境隨俗,敞開心扉,也就那麼輕易地可以用出自己的樣子和別人相處了。

 

在虔誠步入心念上的下半輩子前,項言星體會到了,生命和生命之間所有的偶然和必然,都是點綴生命的夜光貼。在明亮的氛圍中,人們欣賞它們的別緻,在幽晦的片刻裡,人們仰望它們的能量。光輝中,被遺忘的,黑暗裡被犧牲的,也都是一樣的。她不可能愛全世界的人,也比多數人更學不會饒恕和釋懷,然而她不能想像自己放逐所有的情感,無論好與壞,總是感覺最先守住了轉瞬即逝的時間。


我是唐任暘,在我身後的是世界,在我眼前的是我看不膩的你。因為你,我放棄治療我的皇帝病,讓自己足以匹配你絕無僅有的女王症。項言星,惟有娶你,此生我才能毫無遺憾。

 

我是項言星,我站在眾人的面前,眼中只有你。在你面前,我可以用我喜歡的樣子活著,我是永遠的女二角,你是這世界上唯一聰明的男主角。唐任暘,嫁給你,我永遠不會後悔。

 

雖然口口聲聲說,如果不能包下一整棟酒店,就寧願只和雙方父母--這部份讓兩邊的弟妹深感不悅,不過長兄如父,長姊如母,其命難違--以一頓晚餐解決終生大事的儀式,身處人類社會的唐任暘和項言星還是遵守禮俗辦了婚宴。

 

(不過,他們的那場「世紀婚禮」也算是卓倫了,因為全國唯一六星飯店的經營者司徒尚,特別安排給他們第一宴會廳,他們在那裡舉辦了一場西洋式的婚禮。)

 

他們私下總愛說著,那個屬於兩個控制狂的一段婚姻--史上最悲慘的笑話,今後最幸福的現實。

 

May I?」夏侯權在最後一支舞時走向項言星。

 

「這是我第三次告訴你我討厭跳舞吧?」項言星答應了他的邀請,突然憶起陳年往事。過去總是苦澀又甜蜜。

 

「也是你第三次讓我領舞。」他們的手始終擺在禮貌的位置,眼神不閃躲,心情也分外明朗,「你今天很美。」

 

項言星聽到那句讚美,嫣然一笑,視線不經意地飄向在另一頭和葉曼俍跳著舞的唐任暘。

 

「他很幸運。」夏侯權淡淡地笑著說道。

 

他記得上一次和她靠得這麼近,兩個人的臉上都很難有一絲笑容。

 

「你沒告訴我你結婚了。」她怨懟,隔著鏡片的眼睛只有哀傷。

 

「你也沒告訴我你叫李岩信批准你的辭呈。」他責難,不帶菸嗓的聲音有更多的失落。

 

在結束音符響起的那一秒,她莞爾不語,他讓她為他轉了最後一個圈。

 

項言星聆聽著剛收到的手鍊在她舞動間發出來的響聲。那是她的生日禮物,每一個墜飾都是一個朋友的叮嚀,它們敲打的每一個節拍都是一個溫情的祝福。她和夏侯權從未正式道別,但已各自邁向別的旅程。兩句「我願意」,一個吻,是唐任暘的幸運,是項言星的快樂,是他們真愛的誓言從此寫在星辰裡。

 

今後貧、富、貴、賤、病、老、衰、殘,我依然愛著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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