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ose

A/N:就是想留著。

「你記不記得國小的時候,我問過你是不是真的喜歡班上一直傳你喜歡的那個男生?」他們坐在他家的沙發上,一邊看著重播第三次的《追愛總動員》,一邊吃她媽媽特地炸的番薯片,他突然問了她一個懷舊的問題。

 

「幹嘛?」她又塞了三片番薯片才回答。不在意他的問與答,她喝了一大口他們剛剛創意發明的芭樂西瓜果昔。

 

「回答我。」他不解釋他的行為,而是繼續探問。她沒有注意到他的表情有點認真,只覺得他突然把音響關掉的行為很惱人。

 

「煩餒,記得啦!開電視喔!記得不記得關你什麼事啊。」他讓她搶過遙控器,也試喝了一口飲料,他對於她熱衷把他們家廚房當成自己的實驗室的行為始終覺得很恐怖,不過,十幾年過去了,他一直很健康,而口福也總算來了。

 

「那我之後不是問你有沒有喜歡任何人,你說當然沒有,我也說喜歡女生很噁心嘛?」她皺眉示意他不要打住,「呃,那你現在還是一樣嗎?有喜歡什麼人嗎?」

 

「蛤?」她不懂他為什麼總愛問這個問題,不是女生才會這麼八卦嗎?「沒有啊,怎樣?你愛上我噢?」她很討厭應付這種情形,特別討厭每次都得要對最好的朋友說謊,還要開一些讓自己不舒服的玩笑。

 

「是噢,我以為女生在這個年紀都會想談戀愛欸。」他沒有回應她的揶揄,只是若有所思,「吶,算了,等你有看中意的人的時候,一定要告訴哥哥喔。

 

「哥哥?我看是姐姐吧。聽起來,你有喜歡的人吧,おねえさん?」她帶著古靈精怪的笑容,當然也有噓長問短的眼神,「誰啦?上次我看到的那個女生嗎?某人真的是大情聖欸!」努力不讓橫眉豎目、齜牙咧嘴的模樣出現在她臉上。

 

「神經病,你都不跟我講的話,我幹嘛告訴你。」他的答案很笨拙,如果她有注意的話,會發現他的目光有點失焦,手指也因為不安不斷輕點著沙發。

 

「算了,哼,果然男生都是靠不住的。」她因為太過努力將注意力放在喜劇上,以忽略自己心裡的悲劇,而沒有注意他在表什麼情,他看她那副吃喝玩樂大於金蘭之交的神態,自然也會錯了意。

 

「欸,你不用回家嗎?」他突然不是很想跟她一起看著「追愛」總動員。

 

「趕我走?真的是有異性沒人性欸,你是忘了我也是女生,也需要被寵愛嗎?」她覺得他今天很惹人,也很傷人。

 

「什麼啦,你咧,你上次跟人家去看電影,你有邀我嗎?」控制不住自己的舌頭,他像往常一樣把心裡話告訴了同樣在他們彼此之間沒有秘密的她,儘管他現在開始懷疑那個情狀是不是只有他一廂情願的。

 

「我有跟你一起去海洋音樂祭嗎?」她也有不少舊帳可以翻。

 

「我有問你要不要去!你說不要!」她那時高傲的表情他記得一清二楚。

 

「因為你說她會去!我就不想當電燈泡齁!」她更對他的社交網絡瞭若指掌。

 

「我就跟你說我跟她沒有怎樣,我也有告訴你是她喜歡我,我不喜歡她。」他的口氣變得冷淡,提到那個女生就會讓他那樣。她以為是男生某種自尊使然,事實上,是他一直很難接受她連本於青梅竹馬關係而生的醋意都沒有。

 

「對啦,對啦,你不是要我當電燈泡,也是要我當煙霧彈,我不是工具人,好嗎?」她不能理解他怎能始終沒有意識到她的嫉妒和失落,明明應該是最懂她的人啊。

 

「那,大小姐,你要不要我送你回家呢?」他受不了自己對於她的眷戀以及她對於自己的抽離,至少不需要面對面展示那一切。每個人都說她很貼心,但顯然,他不在她的友好範圍之內,說什麼默契,什麼義氣,都是騙人的。

 

「大少爺,我可以自己回家,放心,我不會打電話跟你報平安的。」如果不喜歡的話,為什麼不講清楚就好?

 

「請便。」既然最好連朋友都不是,請不要再做出讓人動心的事,雖然光是存在就有那種效果……


「你要解約?」一整天的通告結束後,他才找到時間和她談一談,談一談她那個他居然是看了報導才知道的重大決定。

 

「對,在這裡這麼多年了,我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她繼續看著化妝鏡拆掉頭上的髮夾,答案和報導所寫的一樣官腔官調,熟識多年的他怎麼可能沒發現。

 

「不要跟我講那些。告訴我為什麼,真正的為什麼。不是大明星***的答案,而是你,○○○的理由。」他在她旁邊的椅子坐下,面色凝重,一手把她的椅子轉向他,一手解開她頭上纏住的橡皮筋。

 

「我覺得累了,」她撥開他的手,「人太熟的時候,就會有更多更難開口的話。對方開的條件很好,也給我很多機會,如果是你,你也會這樣選吧?」她看著他的眼睛,很認真地說。演藝圈很複雜,知己難尋,她多慶幸這些年來,他一直都在。解約的抉擇對她來說不容易,可是她想給自己一個機會。

 

「聽起來很合理,加油?」他笑著幫她收拾包包,然後起身,「無論在什麼地方,都要一起努力,就像以前說過的,我們會朝著同一個地方前進,好嗎?」她進入這一行比他還久,經歷過的風雨比他還多,他看著這個年紀比她小的女生一直長大,一直變得更勇敢堅強,也更細膩成熟。他很高興大染缸沒有破壞她的美麗。儘管她不再爛漫了,他自己也不再純真了,她看著他,他聽著她的那些片刻,他們都還懷抱著希望,憧憬著未來。

 

「當然。」她也站起身,笑著拍著他的肩膀,「永遠看著同一個方向?」她用的是他作品中的一句詞,對他們來說,那是一種祈禱。

 

「永遠。」他附和著,「那麼下一次,當你作出重大決定的時候,不要讓我看電視才知道好嗎?」他帶著玩笑的口氣,但眼神很嚴肅。他不確定是基於朋友一場讓他想為她分憂解勞,還是更多的什麼,讓他嚮往參與她的人生。

 

「我盡量,」她說,眼神有點哀傷,語調有點孤寂,「有些東西是很難跟任何人解釋的。如果先跟你或任何人商量,我怕我會不能下決心。」更何況,她又怎麼能告訴他,她覺得,如果不在同一間公司的話,他才可以看見她,真正看見她,可以看見她對他不只是宣傳上的需要,而是從靈魂深處來的感情。 


 How are you doing?」她在他旁邊的草地上坐下, 毫不在意自己那身作工精美的洋裝。她抬頭看他最愛的天空。

 

「我討厭聽你說英文。」而他轉頭看著她,時光在自己的妻子身上沒留下什麼痕跡,但對於身邊的這個女人,似乎無情了一點。或者只是他對她身上的每一處都太熟悉,看她每一年的變化也就越顯清晰。

 

「我才剛下飛機欸,」她輕輕揍了他一下,「到底?我聽我媽說你們搬家了?」

 

「喂,你不要動手動腳的,對,我們搬到大安區。孟母三遷的故事,我就不提了。」惜字如金的才是她認識的他。每次聽他在重要場合一板一眼的發言都覺得生疏,不過她也沒有錯過就是了。因為他終究還是他。

 

「真巧,我們也在那一代買了房子。你兒子,他怎麼樣?」既然他不提他的妻子,她也不想問,至於那個跟他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少年,她一直有種莫名的疼愛。

 

「很,還,不,不怎麼好。」他遲疑了一下,收回慣性的謊言。對她,還是實話實說比較自在,更何況,要隱瞞她什麼也不太可能。

 

「怎麼回事?他闖了什麼禍嗎?你這個爸爸還有閒情在這邊看風景?她不會生氣嗎?」她和他的妻子交情不深,也一直不懂他怎麼會喜歡那樣的女人。他的解釋--對於長得漂亮,個性蠻橫但很會照顧人的女人,他向來無法自拔--對她而言並不成立,不過想起他曾經用過同樣的形容詞形容自己,就覺得甜甜的。

 

「等等。」他覺得有點好笑,他們互相作彼此小孩的乾父母,不過他自己是難以正視那個跟她和她的丈夫都太像的少年,而她倒是把自己當作親娘看待了。「那小子念書沒什麼問題,課外活動也不少,就是,沒什麼幹勁,我講話他愛理不理的,我試著叫,嗯,叫她,跟他談談,但她不太願意。總說,不要把我們這世代奮鬥的經驗強加在身長環境已經大不相同的孩子身上,我……」

 

「繼續。」她沒有看他,低著頭把玩地上的野花,但語氣很認真。他也沒看她,不過可以想像她會從什麼顏色的花摘起。粉橘色,很多人以為她最喜歡像她身上的洋裝那樣的紫色,但他很確定,她喜歡的是粉橘色。

 

「我以為,以前,我想跟一個有同樣想法的女人在一起,我,我以為我找到了,但現在,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每天起床,聽到她的聲音我很快樂,也壓力很大,我看她努力工作,也努力持家,我真的沒什麼好抱怨的,但--」她覺得好笑,他一直是以愛抱怨出了名的,是什麼時候起,身邊的人事物都教他不能在繼續當那個沒什麼責任感,只有在她的逼迫下才會才肯發揮長才的富貴閒人呢?

 

「我了解。我們一起奮鬥的事情,我記得,我也知道那對你,不,是對我們,都非常重要。孩子會長大的,有一天,他們會在自己的戰場上,找到我們曾經捧著,如獲至寶的,那些東西。現在,你只要接受,你和我,我們經歷過的是屬於我們的,那就夠了。」她打斷他,語氣沉重,眼睛迴避著他的注視。

 

「他也說了什麼嗎?或是你那個不孝子?」他始終不信任她的丈夫。她一直有種愛上擁有黑暗過去的男人的天分,儘管她曾經笑著說,是因為習慣了他,才讓她對冷漠但令人安心的天才特別有好感。他才不是什麼難相處又愛搶鋒頭的男人。至於她的兒子,標準地又是一個才氣煥發的大眾情人,非常惹人厭。

 

「他沒有不孝,只是他喜歡他爸爸的事業多了一點,我也不好說什麼。我承認,我很失望,我以為跟他結婚,代表著我可以對得起我的家族,對得起我們承擔起的榮譽與責任,但,看來,就算他不干涉,我也無法決定我兒子的未來。」他們都喜歡用代名詞帶過自己的另一伴,讓一般人聽來困惑,不過對方都懂。「你知道嗎?每次我看到他看著櫃子裡那些獎杯有多得意的時候,我就很想把他們父子倆都趕出去,但…又覺得這個家裡面,只有我是陌生人,好像是我應該自己離開。」

 

「…」他沉默了一下,心有戚戚焉,「如果,你不知道要去哪,就,就,就回到我們來的地方吧,我和老師,還有所有的人,都會在那裡的。」他們說感人的話的時候,都會撇開頭,但心裡想著的仍然是同樣的天堂。

 

「謝謝,不過還不是時候。那,當你想躲開她犀利的眼光的時候,也要知道,在同樣的地方,曾經做著同樣的夢的我們,現在依然抱持著同樣的信仰,而且從未,也永遠不會離開。」他們兩個人今天講話都像在打禪似的,其實從他和她分別結了婚,或者進入了交往關係後就一直是這樣的。

 

因為不能把話說得太清楚,所以比其他的事物都還要錐心刺骨。

 

但也因為沒有把話說得太清楚,始終都沒有停止用最深刻的愛遠遠地關心著。 


「你喜歡什麼顏色的寶石?」他們在她的書房共度午後的時候,他突然問道。

 

「黃色吧。」她繼續看著書,《老派約會之必要》,沒有回頭。他向來不按牌理出牌,她很習慣。

 

「那配金,還是配銀,配銅,或玫瑰金?」他繼續沒頭沒尾地提問。

 

「等等,你該不會是要買…?」突然,她好像明白了他在問的是什麼。「天哪。」

 

他轉側身,讓她看他的電腦螢幕,說:「你願意嫁給我嗎?」畫面是露天拍賣的搜尋結果。

 

那絕對是世界上最爛的求婚,她很確定,但那也是她聽過最順耳的一句話。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她用一種蜂鳥振翅般極微弱而迅即的聲音說。

 

他笑了,很是驚喜--他可從來不敢想像--問到:「我有聽錯嗎?」

 

「不知道,你聽成什麼?」她故作無辜,知道他會喜歡她的慧黠。

 

「我們在一起好不好?」他回答,無意間掉入陷阱。

 

「好啊。」她說,專注地凝視著他。


他們背靠背坐著,兩副耳機,同一首情緒。

 

「唉,」突然間,他嘆氣了。

 

「怎樣,覺得我很煩嗎?」她挑起眉毛,玩笑地問。

 

「這種時候,我不該在這個地方。」他轉過頭,看著她。

 

「不然呢?算了,果然是覺得我很煩,Fine,耳機還我,滾去你想去的地方。」皺眉的她,看不出是生氣多一點,還是沮喪多一些。

 

「此時此刻,我應該要在你心裡才對。」他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起身,「就像你在我心裡一樣。」

 

「你以為我准你離開過嗎?」現在,換她用野獸盯著獵物的眼神望著他,「無期徒刑,不是說好玩的。」

 

他們肩併肩臥著,兩個牢房,某一種自由。

arrow
arrow

    妙厲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