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男孩承諾了女孩。

--會的,我們會永遠。

至死不渝的愛情,就讓我用你夢想中的婚禮來證明。

長大以後,在男人向女人求婚的時候,她告訴他,什麼鑽石、華服都不需要,至死不渝的愛情,不需要物質來證明。

男人知道,這輩子不會再遇到更值得深愛的女人。

在熱鬧歡喜的會場上,佳餚和妙舞都因為精彩的音樂而更令人陶醉,男人和女人則感覺親友們的祝福無比溫馨。

這場婚禮,沒有多餘的規矩,簡單的儀式,說明愛有多神聖,愛有多純粹。

新娘穿著一襲不昂貴卻典雅甜美的禮服,在妝髮的畫龍點睛下,她看起來格外氣質可愛。

悠遊在賓客之間,巧笑倩兮。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他想著。

這點從來沒變。

用不完的溫柔、用不完的開朗,她總是把歡笑帶給每一個人。

這點從來沒變,一直是他喜歡她的原因。

然而,他不是她。

面對群眾的欣羨,聽著一聲聲的恭喜,他覺得有點疲倦了。

端起酒杯,搜索一個寧靜超越時空的角落。

他到的地方,她--他永遠的夥伴--已然在那裏。

「哪有人在自己的婚禮上坐冷板凳?」

從他們認識以來,本日新郎官便是一個自大又無禮的人。

他最莫名其妙的行為,就是把他最莫名其妙的一面開誠布公地拿來煩她。

別人眼中的菁英、暖男、生死之交,在她眼中,笨蛋、渣男、酒肉朋友一個。

「哪有人在朋友的婚禮上角落畫圈?」

從他們認識以來,這位女魔頭便是一個孤僻又無情的人。

她最像她的行為,就是無條件的憤世嫉俗,光是為他,她便無數次同仇敵愾。

別人眼中,她頗適合離群索居,偏偏他見識過,她的活力和善良。

「朋友的婚禮?指你還是指她?」

她哪來的朋友?他還真會說笑。

「都是的話,不是更該盡興嗎?」

她哪可能盡興?他懂那種空虛。

「其實我以為你又會用工作或是天氣、農民曆之類的爛理由不出門。」

「還是要親眼見到有人嫁給你這種人,我才好放棄對這世界的期待。」

「那我們明天登記,你要來見證真愛嗎?」

提出這個問題前,他壓根沒思考過這件事。

反正她也不可能答應,他無言一笑。

「笑什麼?怕別人不知道你娶到她是賺到?我先跟你說,我很忙,請你們跟我秘書約時間。」

「你哪來的秘書啊?」

「那你們就約不到我啦。」

Cheers?

To you.


有時候,他們會吵架。

小倆口的吵架,新婚夫妻的磨合。

雖不算太頻繁,但也不只一次,在他們各自走出電梯前,沉默的錯愕,凝重的失望,形成令人難以喘息的高壓。

她會傳簡訊給他,一封簡訊。

就只一封。

與旁人所猜想的不同,她對他的一往情深,僅僅寄託於一封簡訊的追逐,剩下的全換成了等待。

他讀完不長不短的訊息,既欣慰又慚愧。

「你們又吵架了?」

她並不是刻意見證那些「又」發生的事,只是他們辦公室的樓層與方位和他們共享的那片窗外風景,並非他們這些靠努力不靠關係的普通人可以決定。

「要喝杯咖啡嗎?」

他不能理解總是雲淡風輕地撂下這樣一句話,便想轉身離去的她,卻比誰都縱容她對咖啡的痴迷。

她說過,試圖限制她的人,注定失去她,然而不願管束她的人,也永遠無法擁有她。

他既然沒想過要擁有她,便選擇了成全她。

「現在不是上班時間嗎,長官?」

在各自的部門,佔了平起平坐的位子,她還是可以一口一個長官,一口一句酸。

樂此不疲。

「如果不是要跟你討論案子,我會讓你自己付錢的。」

他看了一眼他們那位永遠的小公主女王(經彙整各方意見,此封號必須如此荒謬而慎重),明明就坐內側的沙發位,坐得很舒服,也已經喝了那杯咖啡。

(榛果拿鐵,隨行杯,四倍,糖漿少一點。)

「OK,我知道了,是你與她有關婚姻如何不成為愛情之墓公約,對吧?」

多次戰敗在她的伶牙俐齒之下,卻仍然在被她看破了心事之後面對她--靠得是哪來的膽子,或者犯得是哪種蠢念,他也說不得清。

讓她邊談公事邊數落他,似乎是讓他重拾勇氣和智慧的不二法門。

光是在言詞上與她爭鋒相對,便是兩者都需要。

「你知道為什麼會用某種紅色的食物形容你嗎?因為你很像啊。你真的從來不會想說,在把我趕回辦公室之前,可以稍微安慰我一下或什麼的欸。」

「這個案子,長官您完全可以獨立作業,鄙人絕對尊重。我回去就簽個名、發個文給你,最速件喔。」

「好啦,我知道你很幫忙,我再請你吃飯齁,川菜、泰菜、泡菜鍋、麻辣鍋,你挑。」

「要套私交,要先記得別人不吃泡菜吧。而且你自己說過,我是你們雙方的朋友,所以我是不會單獨挺你的。不過,不幸身為這個所謂的『朋友』,我蠻在乎你們家那個變態boss會不會因為你不在辦公室10分鐘,就凌虐你那些可愛的小朋友。」

「你很敢講嘛,一點都沒變。」

「雖然你總是不太可靠又蠻白痴的,但這些話,我還能信任你不會傳出去。」

似乎是因為即使他比較成熟又非常睿智,在她面前仍然會處於下風,面對她,他總寧願做那個最幼稚又最不假思索的自己。

那種感覺,雖然也是一種包裝--忍耐不揍她是對紳士的考驗,而繼續應付她則需要一個像他這樣又穩重又得體又帥氣的人才辦得到--卻是比較簡單的一種。

相對於他身旁那個沒半句好話的她,她周遭路見不平拔刀助的圍觀群眾,一致認同她有資格對他咆哮,也該順便痛扁他一頓。

(比起仗義執言,所謂的親戚朋友似乎總會更善於幸災樂禍。)

然而她不想給這份感情中加入太多算帳,她給的總是等待。

等待他的回音,等待他的回家,等待他的回心轉意。

她的簡訊裡,本就全是溫柔,全是等待。

他感激她。

所以,她總是還來不及搶著道歉,便被他緊緊擁入懷。

他們越吵,感情會否越好,沒人能確定。

唯一可以確信的,是他們的愛情並不曾因為爭執而消磨。


「真的可以?」

「小事一樁。是要問多少次?我乾脆發個公文給你。受文者:『煩煩煩煩』,就是您的新名字。」

「你才煩吧。我案子都辦不完了,你的公文來也是被我燒掉,為了地球好,請不要浪費你我的時間,謝謝。還有,我還沒說完,你不要插嘴,我要問,另外的案子……」

「我查到之前的類案,這時候就可以插嘴了噢,有問到當初的承辦人了,結論跟你想的一樣,要得意之前先感謝我,本人良心發現,稍微幫『煩座』您改了一些論述方式,敬請查收。Telegram,看完最好刪掉。」

「謝謝。」

「不客氣。你快點回去整理一下,早點下班吧。」

從一開始,借她的匠心,補足靈感的缺口;到借她的掛心,維持群體的牽絆;又到借她的留心,安排驚喜的幸福;再者是借她的細心,理清複雜的懸案;久而久之,便是借她的貼心,確保責任的兼顧。

無論從什麼角度觀察,她之於他,似乎就是個工具人。

因為這個工具人,在旅伴頻頻收發公務電郵的時候,他能泰然處之地看著被鏡頭聚焦的世界。

在那些沒良心的電話無止盡侵襲的時候,霸氣的男人甚至可以一手搶下女人手中不安分的手機,把喧擾的訊息全轉傳給在辦公室裡探求真理的她,並以一通不長不短的電話交辦了夫妻二人的擔心。

働きマン,可以好好欣賞風景了吧?」

他戳了一下她的額頭,

「無可救藥的笨蛋工作狂,還敢說我。」

「首先,我不曾工作,只是貢獻自己於宇宙的精神。其次--」

「不過是跟你和你那些研究一樣枯燥無聊的工作,說得多崇高似的。」

「發現真實的工作才不會枯燥無聊呢!」

「只有你覺得不枯燥無聊吧。」

她問過他那位夥伴,怎能不斷支援他。

並非因為那些工作和研究精彩有趣,只是藉以精進本職學能,順便拿他「一籌莫展」和「靈機一動」的蠢樣當同事間的recurring jokes。

都沒有人覺得事情陷入膠著時他認真起來的表情和問題解決後他神采奕奕的模樣都很帥嗎?

管他的,她覺得他們自己樂在其中就好了。

至於某位自戀狂,他是完全不可能在意流言蜚語的。

「反正呢,旅行途中,我還是在探索未知的世界。」

他牽起她的手,希望她乖一點,開心一點、快意一點。

「卷宗裡那些瑣事和線索不足的謎題,還有她幫我和你處理,我們就好好享受難得的假期吧。」

--全世界就只有你會這樣把小公主女王當成工具人吧。

如果工具人的定義是,專業與正義感兼具,率真、愛使性子卻善解人意的話。

又如果,任何人都能給予工具人金錢買不到的知心的話。

「我休假回來會帶おみやげ給你 。」

「我想要新一季的Burberry風衣。」

「免談。機上限定組的贈品,倒是可以想辦法幫你弄到手。」

「算了。某人是誤以為我會信任他老人家的爛眼光嗎?」


人令下來的時候,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是會讓人羨慕的欄位,值得她揚起嘴角。

被肯定是件好事,不過也不至於開心,因為上頭那些人無論給了什麼,都要人回報更多。

而且,一定會被逼著請客吧。

好像升官是她一個人的事似的。

畢竟也不是每個人都有相同的際遇,由她主動以「慶祝」為名召集相關人等,實在太不識相了,所以她關掉公告,順便退出了會誘使她衝動發言的通訊軟體,等待電話響起。

打進來的分機是不少,也有一些特地恭維的外線。

沒有一通想接的電話,顯然憑真本事升職、因而只會有更多案子的,不只她一人。

一個人吃午餐,她很習慣了,只是可惜,不能即刻改用更華麗的敬稱奉承那位「長官」。

然後,幾個星期過去了,幾個月也接著過去了,即使之後在公務上有交集,也沒有多拿彼此的職務互相調侃的氣氛,只是各自為著不太適應的高層政治運籌帷幄。

時機錯過,就是錯過了,就好像那盒因為她出差,便沒有經過她的手,直接進到同事肚子裡的白色戀人。

她看他至少還保持著理想,便能保有繼續當他是可敬的人的意願。

至於要不要當朋友,決定權在於他。

他們的友情,本來就是他施捨的,要她退回同事的關係,她不會討價還價。

連同他太大方地給了的買一送一優待也一起歸還吧。

「咦,我以為我老公有跟你說欸。」

「誰?」

她也不是故意跟那個難得碰面的可愛女人強調他們很久沒私聊,一副她有必要又走回當初為了讓他們兩人幸福美滿而刻意避嫌的老路的樣子。

只是一時半刻,還真不覺得自己跟她老公有什麼搬家的話總得互相告知一聲的交情。

「跟你講話一定要這麼難嗎?反正,有空來坐坐嘛,現在都在同一條線上了。」

「我就不喜歡出門,你第一天認識我嗎?更何況,我有什麼理由在我難得想出門的時候,去做拜訪你這個傻妹和你老公那個豬哥這種令人不愉快的事?」

「你都不覺得需要慶祝一下你們兩個高升噢?」

「你也混得不差啊。」

「所以--?」

多數人可能覺得她辯才無礙,是個不好應付的說話者。但她才是非常不解,他們都是女生,為什麼跟她講話總是讓人頭痛?

她都當著她的面嫌她傻,又說她的摯愛是個豬哥,她竟然還想幫她慶祝?

一般(沒誠意的)買一送一贈品都是可有可無的,怎麼會有這種贈品比主商品還實惠的deal?

「下個月你那個好姐妹過生日,天氣好、我不忙的話,可以約一下。」

「其實也可以約這週末啊,她男朋友這週末生日欸。」

「我怎麼偏偏有我也認識這個人的印象。」

「對呀,你還是先認識她男朋友的。那我就開群組,你要說你可以出席喔。」

「可以你先約約看,我再決定嗎?」

「不行。」

她始終以自己清楚的邏輯自豪,偏偏跟這種熱情過頭的人講話,就是會中暑而暈倒在他們令人百感交集的邀約裡。

連帶的就答應了剛好趁這個去告訴某人這件事的機會重新聯繫情誼的建議。

在她打算放下包包,就前往附近的高級辦公室報告時,某人已經大駕光臨了。

「聽說你有事找我?」

他揮舞著手機,顯然是剛結束甜蜜熱線。

那張臉明明有段時間沒見了,還有種陌生的感覺,她卻很自然地對著它翻了個白眼,然後笑了。

原本,是以為自己可以板起漠若冰霜的臉孔,公事公辦的吧。

真可笑。

明明,從他們教會她會心一笑之後,就一直存著私心啊。

「總之,就是有人會覺得我很喜歡跟你們這對渣男痴女聚會。長官,你一定也覺得很困擾吧?畢竟天底下的爛男人都不喜歡跟老婆的閨密聚會。那可以拜託你回去跟你老婆說清楚,真的不需要辦著個party嗎?」

「聽你的說法,我不去就可以了。所以你還是要約他們的嘛。女生聚一聚不錯喔。」

「貴單位很奇怪,怎麼會升一個邏輯有問題的渣男啊?不過,還是要恭喜一下,這位邏輯有問題渣男,想當初你因為他們不讓你做你想做的事而鬱鬱寡歡的時候,先知我是不是有說你的努力和才華一定會被賞識?」

她認了,果然是個沒有嬌的傲嬌

聽她這種完全不會讓人高興的讚美/恥笑,偏偏就能讓他大笑。

是不是唯一能讓她的人理屈詞窮的人並不重要,任何能感受到她靈魂深處的馴良柔和的人,都很幸運。

「那我就誠摯邀請你出席慶祝活動以感謝你的金口玉言吧。你要是沒到,我會派我們單位的學弟去你家接你。」

「你有事嗎?我也要搬家。」

「雙雙對對、萬年富貴。」

某渣大腦沒怎麼在用,吉祥話倒是說得很溜。

「我說過我不喜歡年紀比我小的人吧。」

「你也說過你不跟渣男當朋友啊。」

「你承認你是渣男?」

「你承認我們是朋友?」

「我公開說過我們是同事,但我也從來沒有否認過我們之間存在友情。」

「友人搬新家,去拜訪一下合情合理吧?」

他們鬥嘴了一陣子,直到送公文的秘書打斷這場辯論賽。

他回到辦公室才突然想起來,他一直都沒道賀、沒稱讚,完全忘了要以朋友的身分,真誠地肯定她。

不過是她,就會懂,一切盡在不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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