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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留著我的電話嗎?」

「廢話。」


感恩節不是華人的節日,加拿大的感恩節更沒有幾個人知道,可是只要有理由讓朋友聚在一起,何樂而不為?

 

褚恬樂,過了30歲,仍然保持著熱血的少女心的女子,把最後一道菜擺到桌上。

 

「你確定阿澈跟項言星有準備好見面?」她的丈夫正在選酒,向她確認道。

 

「是洪澄澈說要約項言星的。我有找小琹來『盯場』,不會有問題的。」她說。有些話必須被聲音詮釋過,才能讓人相信它們有成真的可能。洪澄澈在搞什麼她很清楚,這一次她站在他那邊。

 

「你要不要帶魏小姐來吃我們的感恩節晚餐?好久沒有實行這個傳統了。」一個星期前,她提出邀請。她想認識魏千瑜,因為她有點不認識眼前的洪澄澈了。

 

「喔,好啊,下禮拜嘛。」洪澄澈爽快地答應了,卻又問道,「項言星會去嗎?」

 

褚恬樂認識的洪澄澈是一個沒有城府的人,眼前的男子似乎充滿算計。

 

「你想她去,我就會跟她說。」

 

她對他忠誠,會肇致背叛嗎?

 

「那就請你那麼做吧。」他笑了,牙齒好像比以前白皙。或許他也陷入了對外表苛求而著魔的階段。

 

人都會有那個階段,誰也不例外,只是程度的差別而已。像張琹,就會在面臨改變的時候,對自己的外貌動手,而王軒琪更是永遠留心讓自己擁有一張與年紀和身分相符的臉孔。

 

褚恬樂自己則是只有在有人可以愛的時候,才會放下對容貌的執著。洪澄澈或許對愛恨情仇瀟灑,但是他一定也有結不開的結。

 

「你知道她最近跟李岩信很要好嗎?」她不確定自己提這個是不是對得起項言星。至少她的口氣不是說八卦,她沒有暗指什麼的意思。

 

大概不吧,可是洪澄澈得有心理準備。他如果沒有掌握局勢,會摔得比她難看。

 

「嗯,我知道,之前他們有一起過來談公事。」他說著,皺起了眉頭。

 

他知道那樣會加深皺紋嗎?

 

「我會把張琹也找來,這樣就不會有意外了。」項言星不會當著張琹的面跟李岩信熱絡,即使光明正大的交談,她也會避免。

 

不那麼避嫌,會讓他們三個人都很難看,而她一開始跟李岩信當朋友,是為了讓他和張琹都好過的。

 

「多謝了,到時候見。」

 

到時候見了,原來的你。

 

她想對他說,不過保持緘默了。有些話是不能離開舌尖的,它們會變得更想謊言。

 

「那我開Dom Pérignon 2000囉?」林柏楷說。他的聲音是溫暖的,可是褚恬樂覺得自己是被責怪的。

 

為什麼越不想虧欠誰,就越容易傷害別人呢?


「你可不要跟魏千瑜說什麼『不認得你了』之類的話喔。」張琹在進門前,再次提醒項言星。

 

「連叫她『魏雅姿』也不行嗎?」項言星故意淘氣地問。

 

「你不拿捏好分寸,休怪我對你嚴厲。」

 

「我知道啦,張小琹,你真的是對我最『愛之深,責之切』的人欸。」

 

「捨我其誰?」


那場晚餐意外地平靜,或許,即使多數人心裡都有隱藏的惡意,面對誠懇待人的林柏楷,誰也沒辦法主演一場宮鬥戲。都說張琹是大家的紅綠燈,告訴他們進或停,林柏楷倒像是電器附帶的燈光,實實在在地提升使用感受,是最自然的陪伴。

 

「林柏楷!你太威了啦,竟然又update你的音響。」餐後很自然地逛進書房的張琹驚嘆道。

 

(當然,朋友圈的人都知道,這裡是科技控的天堂。想要試用最新穎、最優質的電子設備,歡迎來到林柏楷的休息室。)

 

「張琹,你這不是鼓勵他亂花錢嗎?」褚恬樂的聲音從廚房傳來,雖然她很對最新的電腦作業系統很滿意,但這並不代表林柏楷心目中的必備都真的那麼必要。

 

「這樣才能讓你兒子、女兒學著當正港的林老闆、林總裁啊。」平日有腦的張琹,罕見地站在非理性的一方,「我剛好有剛收到的新專輯欸,我播來聽囉。」

 

她不是徵求同意,只是提示一下。同樣有文藝細胞的魏千瑜也默默晃進「VIP包廂」,跟張琹一起研究、研究。當樂音響起的瞬間,好久不見的六人樂團第一曲經典再詮釋,主唱那馴良而強勁的聲音,好像喚醒了他們的被遺忘的青春。

 

青春,其實不必終將逝去的。

 

魏千瑜看著張琹,彷彿看見那些年,把心事藏在挑染過了瀏海底下的,在演算和聲援之間跌跌撞撞的女孩。張琹聽著音樂,捕捉到魏千瑜的細微呼吸聲,彷彿回到了那個反覆無常卻讓人很安心的女孩身邊。


「好久不見。」

 

項言星沒有跟著進去,從來,她就不為那詩一般的詠嘆所感動。她是故意的,她是堅持的,為了不讓自己消失,為了不讓自己可有可無,她對於別人都喜歡的事物盡可能地敬而遠之。

 

洪澄澈也該是其中一種標的才對。

 

樂團演奏的新歌也是他的招呼。

 

不是才在拍攝現場碰過面?為了洪澄澈自大的任性。她以為處理完合約糾紛,就不需要再跟他玩起諜對諜的遊戲。

 

「是指,『好酒』不見嗎?」指著兩人杯裡的果汁,她說道。項言星的雙關語笑話,不是為了博君一笑,只是為了讓自己可以藉口一笑。

 

「想說,開夜車還是我來比較好。」洪澄澈平平地說。

 

刻意處理得不像炫耀的口吻,怎麼會更顯得語中帶刺?

 

「不錯嘛,習得暖男技能了。」在感恩的節日,項言星不想出言不遜,儘管此時在她心裡有堆積如山的粗話和肖話可以拎。

 

「怎麼沒看--沒事,」洪澄澈收回到唇邊的虛張聲勢,問道,「如果順到送你和張琹一乘,你是不是就可以嚐嚐這支傳說中的香檳聖典了?聽說是齊烈送的,品質保證?」

 

「早就習慣這樣了。」讓她習慣的事,即使再小、再無意義,她也很難割捨,「你喝吧,我送你們。重拾傳統,不是嗎?」

 

「你不是也說,一些事情,變了,就回不去了?」

 

那是怨尤嗎?還是平常的爭論?

 

「那就敬這種新的傳統囉?Cheers.」項言星舉起杯來,不再讓洪澄澈或她自己試圖去說服現在適應過去或未來或其他的什麼。

 

他們碰杯,沒有聲音,象徵性地淨空杯底,不讓任何嚷嚷淹沒樂律的誠實。

 

如果你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你

這不是個簡簡單單的是非題

 

 

我和你不過落幕的一場戲

 

--〈如果記憶在說謊〉

 

「感恩節快樂,項律師。以後也請繼續多多指教。」敏捷地抓住了最後一個音符停止的節拍,洪澄澈帶著笑容說道。

 

「你一樣,洪導。」項言星則面無表情。這讓洪澄澈比較習慣。

 

項言星一直都不是會被別人感染情緒的那種人,甚至往往表現出不同於眾的情感。可是想笑才笑,想哭一定哭的她,是最真誠的--是洪澄澈所熟悉的項言星。


「等一下!」

 

「怎麼了?」洪澄澈、林柏楷、褚恬樂、魏千瑜、張琹同時問道,並且停下手邊的工作。張琹甚至按下暫停鍵。

 

「林柏楷,泡茶,讓-我-來!」項言星這樣解釋,其他人竟然不能覺得詭異。

 

「泡包種喔。」林柏楷只交待了這句,就往書房走去了。

 

「你沒有凍頂烏龍嗎?」魏千瑜瞅了林柏楷一眼嘀咕道。

 

「你不知道林家的茶葉是我全包噢,當然是包種啊。」張琹燦笑。

 

林柏楷決定不說,其實他偶爾也泡齊烈和謝佩雯強迫推銷的凍頂烏龍。

 

(並且他確定項言星不會找得到。)

 

張琹的笑容很難得,尤其是這種不帶任何嘲諷意味的清新笑容。孩子、婚姻、事業、社會,有太多的事情可以令她深鎖愁眉,而更要命的是,張琹是越來越不肯讓別人進入她的領域。

 

想起來,李岩信恐怕也是一樣。


「小孩不在家,你跟阿楷好像不會不習慣?」洪澄澈和褚恬樂在客廳切了肥皂劇,有一搭沒一搭地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了起來。

 

「他們喜歡去王軒琪家玩,我們當爸媽的能怎樣?」褚恬樂把自己的「不負責任」歸咎於程風和王軒琪的「奢華」。

 

「其實這樣也不錯,讓大家輪流喘息。反而會更有體力和精力疼小孩。」洪澄澈會這樣說讓褚恬樂有點意外。

 

「你該不會也想加入人父的行列吧?」她調侃道,「是說項言星堅持當我們每一個人的乾親家,也是用這個理論欸。」

 

「她應該也沒辦法否認我們很合得來。」洪澄澈當然有刻意壓低音量,不讓項言星聽到。

 

「可是你以前才不是這樣想得咧,」褚恬樂大笑,「魏小姐影響你很深嗎?」

 

她是趁著氣氛不錯,關心一樣洪澄澈的狀況。

 

「小瑜是不婚主義者,也不想被小孩綁住。我也一樣。」可他是裝模作樣地回以官方說法。

 

褚恬樂不喜歡他這樣。

 

「咳咳。」已經拿下隱形眼鏡的一雙黑不溜丟眼球一轉,她給了洪澄澈紮實的一拳,「不准說的好像結婚和生小孩是壞事。小心我撤除你的乾爹資格噢!」

 

「你真的覺得阿楷會對我這麼絕情嗎?」洪澄澈忍著痛意和笑意,煞有介事地喝了一口項言星剛端過來的茶。

 

「洪澄澈!不要把我老公說得像你的男朋友好嗎?」

 

電視劇正演到男女主角(本集第三度)的錯過,他在咖啡店的吧檯坐下時,桌上還擺著她用過的咖啡杯,唇印的色號正是他送她的口紅;她給了流浪老人一把零錢,沒留意到放在他身旁的一張畫著他救起一隻斷翼麻雀的素描;他離開曾經許下誓言的海灘,不知道她也剛剛繞過同一座沙堡,撿起同一枚貝殼,渴望聽到愛情的聲音。

 

「聽著,」洪澄澈看著項言星往書房走去,「或是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永不改變。但對尚未抹滅的事情,我還是敢於相信它的絕對。」

 

杯子裡包種茶喝起來有他們生活的那片土地濃濃的人性,時而淳樸溫暖,時而功名冷漠,連續劇的畫面帶到了他們工作和休息的那座城市,傳遞著外人無法理解的寫實和欺詐。洪澄澈說的話聽在褚恬樂耳裡,也是決斷夾雜著真誠。

 

「我猜你的浪漫性格,就是絕對不會變的。」

 

那就是洪澄澈的浪漫,那就是洪澄澈。

 

「你這種假鬼假怪,也是絕對無人承受得起的啊。」

 

洪澄澈說起流利的台語,搭配電視機裡的BGM毫無為和感。然後,褚恬樂拿起枕頭,命中洪澄澈。

 

打臉犯規。

 

我和你呢?

 

他們都想問。

 

就用現在這個模式絕對下去吧。

 

他們都不答。

 

洪澄澈和褚恬樂的過往,建立在他們無可取代的默契上,同樣的喜好,相近的性情,無論時光在怎麼磨礪,都改變不了他們絕對的友情。


「開車小心點。」送客的林柏楷提醒到。

 

Yes, sir.」還沒上車的項言星和洪澄澈不約而同地如此回應,「你趕快回去照顧樂樂。」

 

他們互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揚。

 

「改天再約囉。」林柏楷負責說出告別的話,不允許任何人退出彼此的生活圈。

 

「項言星,你再怎麼樣也是個女生,到家打個電話。」洪澄澈在項言星要上車前喚道。

 

「對,也要打給我們。」林柏楷附和道。

 

「了解。」項言星作出行禮的手勢,「新制電話號碼就是加個2嘛?」

 

洪澄澈和林柏楷都只用點頭回應。

 

有些事情就是可以很容易,不想要改變,就能永遠維持原樣。有些事情,即時外觀有所改變,本質還是所熟悉的樣子,還是不想變,就不會變。有些事情,卻很複雜,變過來又變過去,但只要願意交通的心思沒有改變,總是還可以維繫著。


今天的心情有一點菸灰

身後的影子比平常要黑

偷偷告訴你我也會傷悲

是不是就能有你來陪

 

 

坐在副駕的魏千瑜儀式性地啟動音響,消散而繞樑的歌聲,正好要進入副歌。

 

「這個月大概要被這團洗腦了。」她笑著說,不自覺地太用力而顯出法令紋。

 

「嗯。」洪澄澈點點頭,專注於開車。

 

 

無聲的電話 請你說聲喂

能不能讓我忘記一切所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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