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どうぞ、よろうしくお願いします。」
臨時惡補的日文,只幫助他聽得懂這一句話。他以為魏千瑜就是個湊巧拿到律師執照的花瓶,踩著高跟鞋爬進上流社會的殿堂。
他顯然錯得離譜。
有她一起出差,還不錯。回去之後,他一定會在她老闆面前替她美言數句。當初,他還擔心她是不是太年輕,甚至只是為了跟某個女人賭氣而選擇跟她合作。
情報和經驗指出,魏千瑜--本名魏雅姿,絕對有整形過,拿的是X大的學位,外加美、日各一次的留學經驗--是一個永遠有「歡迎進入下一關」的遊戲。她的專業讓工作可以很快結束,她的巧思讓出了會議廳後的遊覽充滿讓人難忘的回憶。在自然、文藝和商業之間定位自己台場,就像那兩個在夕陽西下異鄉作伴的新朋友,而浪花淘盡的又是一個值得一再想起的故事。
回國的前一個晚上,洪澄澈失去了眠意,中午的班機,吃過早餐就得踏上歸返的路途。以前他和某個人嘗說過,踏進國際機場的那一刻,踏上家鄉土地的那一刻,總會有種被思念拋在現實上的感覺。
南柯一夢,恍如隔世。
一場綿延三天的夢,可以在不到三個小時之間瓦解。
--「恭喜你,歡迎進入下一關」?
在扳開Kirin易拉環和拿起話筒之間,他沒多想就做了一個多想就不會做的選擇。
「もしもし?」
魏千瑜入境隨俗,畢竟也想不到打來的會是唯一一個不懂日文的人。
「是我。」
他說。帶著客家腔的口音,她知道他不肯改掉,就是太過自豪。身為一個同源卻聽不懂半句家鄉話的人,她覺得一直覺得他這點很可愛,也會遺憾於隨著首都生活流失的鄉愁。
「需要什麼嗎?」
儘管夜已深,儘管淺眠的她才剛要入睡,她還是拿出她敬業的態度。
「聊天?」
他的要求讓她有點驚訝,卻更驚訝自己竟然開心地要他多說些話。
再不睡,明天的黑眼圈,看你要用多少遮瑕膏。
「你知道,從窗戶可以看見星星嗎?」
都會的飯店,小不足奇,在林立大樓間的窗戶,多半只是造型。在意隱私的魏千瑜,當然也沒想過要看看外面有什麼。都市的夜景,都是些燈光,一些從早到晚,屏蔽了人與人之間的真心的七彩霓虹。
「好可惜噢,」她嘆道,「沒看到第一顆星星。」
「為什麼第一顆星星這麼特別?」
他好奇地問道。
其實,他不是很在乎天文,每一顆星星都會讓人想起某個名字有相關性的人,而且跟她相處過後,連帶著和她個性如出一轍的月亮也顯得討人厭。他只是找話題,聊聊浪漫的人們都愛的一閃一閃亮晶晶。
「因為可以許願。」
通常這種說法會讓他煩躁,因為他碰巧在意過一個總是談著冷門的故事的人。
怎麼會連魏千瑜這樣正常的人,都相信這種荒謬的事?怎麼會她這樣一說,竟然讓他也信仰了一個傳說?
「好可惜,我不知道。」
「沒關係。」她早料到,他和天底下的男人都一樣,他們總是眼見為憑,總是信賴自己被濾鏡遮蓋的視覺。
可是,她聽到了他的悵惘,不想讓他覺得悲哀,「許個願望吧。」
她這麼說很奇怪,很像騙錢的江湖術士,明知不可能,還叫他跟著膜拜。
「不是來不及了嗎?」
錯失的機會,哪可能求得回來?洪澄澈知道自己相信的是什麼。
「我相信奇蹟。」
她的答案推翻了他的主見,『相信奇蹟』多麼簡單、多麼濫用的說法,在魏千瑜的舌尖顯得坦然無懼,卻也顯得幻異迷濛。
「我許願,此時此刻,我們在彼此身邊。」
或許是中了魅惑女巫的蠱,他念出自己的祈禱詞,虔敬而單純。
「有一天我們會的。」
很靠近又很遙遠的聲音,給了他一個似真似假的承諾。他發現,「魅惑女巫」這個形容,不再專屬於某個人。
也許是不想讓曖昧變得更危險,他們恢復普通的對話,聊家庭,聊求學過程,聊嗜好,也聊回工作,終於讓人昏昏欲睡。
隔天,在送機的客戶眼前,他迴避著她的視線,她羞赧的笑容,也是出於同樣的理由。
早該選擇喝酒的,至少還有好的藉口可以用。
不到三小時的飛行時間,足以打破一切好不容易建立起的情分。
入境以後,終於,就不再互相需要。
「請多指教」足夠了,「萬分感謝」是實話卻也是客套。
他等待她通關,放棄綁架自己。
「去拿行李吧。」他說著,就牽起了她的手。
握得有一點太緊,因為他不想立刻被她拒絕。
「走吧。」沒有一種手術,做得出這種漂亮的笑容。
不鬆開的手,無影蹤的疑問,她跟緊了那個在飛機起降的地平線上成長的男人。
狀態顯示:「歡迎進入下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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